在問出這句話以前,沈遐剛看清明蔚的臉時,蓦然感受到一陣劇烈的疼痛。
這份心痛沒有來由,像白紙無端地捅破一個口,前後有呼嘯的風淩厲地貫穿,茫然不知所起的鈍痛如同老式電腦卡機,風扇傳出吃力的嗡鳴,壓抑的深灰色窗口被拖拽出一連串的重複形狀,全是風險警告。
他在這份平白無故的痛感中吃力地辨認和思考,終于将眼前妝容濃麗,身形纖弱,穿着華而不實禮服裙的女明星和印象裡前不久才認識的“唱歌很好的女生”對上了号,艱難地出聲确認道:“你是明蔚?我記得你,上周在上環的愛河酒吧見過。”
不妙的是,念出這個名字後,痛感竟然更加強烈了。
明蔚當即擰起眉頭,道:“你犯什麼病?愛河酒吧,幾百年前的事了好吧?”
她看得出來沈遐當前情況并不太好,臉色蒼白,眼下泛着青黑,神色更是一派迷茫無措。
多久沒有見過他這樣?自從沈遐接手星沉傳媒後就不可能在人前露出這幅狀态。
身後的Yvonne在車裡拍出一聲短促的鳴笛,她探出頭問:“二位,可不可以别在馬路中間逗留?外面還在下雨,有話上車說吧。”
這條路再往前就是明蔚所住的屋苑入口,相對僻靜的住宅區,路上沒有什麼人。
明蔚暫不理會Yvonne,盯着沈遐道:“你什麼時候來的香港,不是前天還在北京談生意?”新聞裡提了。
“北京?”沈遐說,“我來香港剛滿一周。”
什麼跟什麼,明蔚眉頭擰得更緊:“那你在我家樓下做什麼?”
“你家樓下?”沈遐完全沒有這個認知,“我過來——等等,我是怎麼……”過來的?
這方面的記憶竟然完全沒有。甚至他低頭看自己這一身裝束,都想不起是什麼時候購置的衣服。
雨越下越大,兩人的頭發都濕了,一绺绺地黏在額頭上。
“你這什麼情況?”明蔚煩躁地撩了一下頭發,一手的水,“你們家的醫生呢?你得飛回上海看醫生。”
沈遐倏爾擡眼看她,想問她怎麼清楚他家的情況。
“他飛不回去。”Yvonne直接推開車門,半個身體跨出來,舉着手機,“打八号波,天文台預計明後天升級九号,這兩天的航班全部取消,明蔚你明早飛巴塞羅那的航班剛剛通知取消。”
行,好,可以,一整天全是意外。
明蔚閉了閉眼睛,直接向車子走去。
她走了幾步發現沈遐還站在原地,煩躁地回頭命令道:“跟我上車。”
戶外有風聲雨聲,坐到車裡,門一關六根清淨。
車型寬敞,明蔚和沈遐共坐後座,中間隔着楚河漢界。
她一上車就拿起手機專心發消息,沒跟他說任何話。
沈遐從口袋中摸出手機,面部識别解鎖後,發覺自己看不太明白消息——通訊列表裡前排的幾個發送人,一概不認識。
但他通過桌面上的日期得出了結論:自己确實是失憶了,并且一失就是七年記憶。
他對這七年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隻記得初見時的明蔚雖然鋒芒畢露,但對人态度不至于像現在這樣。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
對他來說,昨天的明蔚還像一枝長滿荊棘、咄咄逼人的野玫瑰,今天的明蔚已經猶如一把上了年頭的大提琴,柔潤、沉着,色澤深厚而亮,神秘而懾人。
車停穩後,明蔚動作利落地下車,把沈遐也招呼下來,随後讓Yvonne盡早回去,Yvonne完成一個流暢的掉頭,從右邊車窗裡對她搖了搖手揮别。
明蔚這才轉過眼看沈遐。
折騰一整天,她一肚子火對着失憶的人無法宣洩,沈遐為什麼突然跑到香港來找她也成了無頭懸案,隻能惱怒地瞪他,冷冰冰道:“跟我上樓。”
她家住在20樓,800多平方呎(80平方米),兩房一廳。
出道兩年左右租的房,屋苑私密性非常好,适合藝人居住。後來賺了更多的錢卻沒有搬去大房子的興緻,索性買了下來作為在香港落腳的寓所。
明蔚将高跟鞋踢開,換了拖鞋後,給他拿了一雙。
她懶得多走路,站在門口直接伸手指給他看:“這是我房間,這是客房,你先住一晚。被子在櫃子裡找一下,自己套,想洗一下的話洗衣機烘幹機在那邊。”
她筋疲力盡,說完這些直接往沙發上躺下去,“我不管了。”
沈遐環顧了一圈,又去确認了下客房的情況,站在門口,還是沒忍住問:“我們兩個是什麼關系?”
明蔚能輕易察覺到他記憶出了問題,沒把他扔下不管而是把他親自領回家裡,不像是普通男女之間有所保留的關系,反而應當是極其熟悉親密。
但如果是這樣,她對他這副頤指氣使的态度又說不通。
明蔚頭也沒擡:“我們離婚了。”
沈遐怔住。
明蔚閉着眼回想,這人的記憶好像停留在他們剛認識的階段。
半天沒等到回話,明蔚思索了一下,以告誡的語氣補充道:“所以呢,沈遐,雖然你不記得了,但是你可不要蠢到再來追求我,重蹈覆轍。”
畢竟當初她隻是在酒吧小唱了半首歌,沈遐就眼巴巴地來要她微信了。
屋内陷入詭異的沉默。
良久,沈遐以一種充滿懷疑的口吻說:“我追求你……?怎麼可能?”
他不就是要了個微信?之後一則消息都沒發過。
看明蔚朋友圈發現她已經簽了奇迹娛樂後,他就放棄了将她引薦到星沉的打算。
奇迹是香港老牌唱片公司,即使唱片業如今式微,奇迹在對歌手的培養和經紀管理上還是相當專業的。
她要說“追求”,他記憶裡可從來沒有這項,要麼是他失憶的那部分自我做出來的事。
沈遐從小到大沒談過戀愛,沒追過女孩,他長得好、家世高,主動來攀的異性自然見過一些,但他在這方面開竅得晚,對談戀愛這檔事提不起什麼興趣。非要說的話,其實是對所有的人際交往都不太感興趣,一直以來深交的朋友也隻寥寥幾個。
他從來以為自己是一生不會結婚的人,光是明蔚方才說的離婚,在他耳裡都如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