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蔚先動身走的。
日出該看的也看完了,導演組的車還停在公路商店邊上,道路到江灘有一圈圍欄,他們下來的唯一一個口子在西邊三百米,她起身就沿着江岸往西行,腳步越來越快,沈遐愣了一下,幾乎是小跑着跟上她。
風獵獵地吹動衣領,明蔚想把身上披着的外套摘了,被他按住肩膀,壓了回去。
她不想看他,江那邊的朝陽又實在晃眼,隻好垂眼盯着前方一塊地面:“回去吧,我累了。”
沈遐沒話找話:“餓不餓,吃點東西?”
“剛剛都吃過了,還吃什麼。”明蔚沒好氣地道,“我還在控制體重,因為接拍了這部你不想讓我拍的電影。”
這句陰陽怪氣得太直白,沈遐啞口無言,憋了半天,避重就輕地來了一句:“……我去和宋啟說,你這個角色不用身材管理。”
明蔚無語到發笑,一把把他手拍開了,自己攏了攏外套走在他前面。
坐到了車裡還是沉默。
沈遐小心翼翼地去看她,明蔚低着頭在劃手機。
方才她在江邊的那句反問,否定的字眼說不出口。
明蔚了解他比他自己更甚,沈遐是單親家庭,自小長大的環境裡沒有見過圓滿和美的愛情,下意識裡對長期的承諾态度抗拒,天然地不信好結局的存在。他覺得這番對話中,腦海裡陰郁的濃霧似乎驅散一點,像是即将觸及朦胧背後的真實存在,但他心下又有另一個聲音,石磬一般沉重地回響,對他說不是那樣。
明蔚說他不愛她了,本就是附和他自己的猜測,被她說出口,又覺得哪裡都不對,填字遊戲錯了第一個單詞,後面所有的描述全部都對不上。
“怎麼不開車。”明蔚冷冷地催促他。
車内反複的提示音被她忽略了,大概是太生氣的緣故。
沈遐提醒她:“安全帶。”
明蔚很輕地噢了一聲,擡手拉過安全帶,俯下身來扣。
沈遐已經準備出發,本看着前方,餘光注意到她動作好像有點慢,半天沒扣準。
他覺得古怪,轉頭去看她,才發現明蔚眼睛是紅的,眼睑下盡是水光。
沈遐腦海裡轟地一聲響,像所有樓宇傾覆倒塌。沒辦法思考,冷汗爬滿後背。
他憑着本能擡起手,卻連觸碰她的勇氣也沒有,指尖停留在距離她臉頰半寸的半空,不安地顫抖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全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那麼說你,對不起……是我的問題,是我瘋了,對不起,明蔚,姐姐——”
明蔚茫然地仰起臉,流淚的分明是她,模糊的視野中,沈遐的表情卻更加狼狽,慌了神一般。
他手指終于挨上她的眼角,堪稱笨拙地試圖拭去她溢出的淚水,但眼淚向來越擦越洶湧不絕,那點溫熱的濕意似乎将他理智全部擊碎了,語無倫次、低聲下氣地道着歉。翻來覆去,全是那幾句。
“對不起,我錯了,明蔚,求你了,不要哭。”
說到最後,連他自己話音都有些微弱的哽咽。
這是失憶之後他第一次見她哭,沈遐自己都無法辨明望見明蔚的眼淚時這莫大的恐慌從何而來,剛整理好的心緒變得支離破碎,該做什麼、要做什麼全都忘掉了,心裡隻剩下一個可怕的念頭——他惹明蔚哭了,明蔚讨厭他了,明蔚會抛棄他。
雙手捧着她的臉,都無法揩去所有的眼淚,他俯下身,像被完全馴服的獸類,低頭一點點吻去她睫毛和眼角的水意,動作輕柔到極緻,生怕驚擾到她。
淚水開了閘,短時間止不住。明蔚緩了一會兒,慢慢伸手去撫摸他的頭發。
這是什麼情況?
她确實有點委屈和憤怒,通宵過後心情本就郁悶,被他說了傷人的話,一時的情緒翻湧,要是他沒發現,她坐在車裡冷靜一會兒就好了,明蔚本身不是愛哭的人。
偏偏被他注意到了,還突然間這麼手足無措地試圖安慰,才會一下子收不住。
她自己推開他,取了幾張抽紙按眼睛,呼吸暫時未能平定。
沈遐這個反應她是第一次見到,看上去精神不正常,他近來時不時就顯露出不穩定的這一面,令明蔚覺得陌生。
不過她也沒有抵觸,隻是有點疑慮。
她把用過的抽紙捏到一起,揣在懷裡,說:“你錯哪兒了?”
沈遐:“……”
一看就是還沒覺得自己有問題,明蔚翻了個白眼。
“反正,你在那邊信誓旦旦地說什麼,不需要我做任何事這種話,根本不會顯得你多麼無私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