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火岩街,來來往往的皆是放工午餐的碼頭工人,和早茶喝到中午的退休老人們。
裘易戴上了帽子,把頭壓得低低的,生怕被人群中的父親發現。
祝爺爺的目光從眼前那少年移到彙言堂堂主的身上,又瞅了路熹茗幾眼,終是拿出了櫃子裡的煙鬥,猛吸了一口,才緩緩說道:“你們可想好了?這解除儀式一旦開始,可就停不下來了,若是中途喊停,你們雙方都得付出些代價。”
“是什麼樣的代價?”路熹茗和那少年異口同聲問道。
祝爺爺并沒有直接回答他們,而是顫抖着手再次扶着煙鬥來了一口。
“哎,遇到你們之後,我這戒了好多年的煙又開始抽起來了,我夫人若還在世,必定要生氣的......”
接着,他把眼鏡摘了下來,抹了一把臉,對着棚子外窄窄的天歎了口氣,道:“我從業這麼多年,也就遇到過兩次要解除祝福的。一次是十年前,那時候一姑娘找到我,說要對自己的心上人送祝福,結果沒幾個月又來了。”
他頓了頓,伸出食指,故作玄虛得往前點了幾下,繼續道:“你們猜怎麼着?她的心上人背叛了她,而她從前有多愛,那時就有多恨。她帶着那個負心漢來到我的攤子前,用生命威脅我,要讓我撤回祝福。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強大的恨意才是解除祝福的關鍵。還有一次,就是你們了。”
段施不解地問道:“為什麼這儀式一旦開始,中途停下來的話,雙方都要付出代價呢?”
而路熹茗連為什麼需要儀式都不能理解,甚至認為這事情從頭到尾都透露着一絲荒謬,于是她緊跟着問道:“是什麼樣的儀式?如果隻要恨意足夠大就行,為什麼還需要儀式?”
這難道不是多此一舉的無意義行為嗎?就如同她荒誕的、僅僅為了向世人演一出戲而舉行的婚禮一般。
“年輕人,不要着急。小姑娘,我先來回答你的問題,”祝爺爺擡眼看向路熹茗,“為什麼要儀式?你可以問問那小夥子,他準備好了嗎?你可以再問問這位堂主,她又做好準備了嗎?就算你知道即将面臨什麼,難道直接把事情堆在你面前就好了?儀式鋪墊了那麼多,就是為了讓你知道,你需要認真對待那一刻來臨前的每一分每一秒。”
“而至于代價嘛,我之前那個故事還沒說完。那姑娘在宣洩完恨意後,看着心上人,大概是于心不忍,内心有些松動,結果那瞬間狂嘔不止,再之後她的情緒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從此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喜怒哀樂。”
“那她的心上人呢?”裘易問道。
祝爺爺的煙圈再次缭繞而上,他好像無法停止自己向那煙鬥尋求慰藉,等到他吸完第五下時,他終于說話了:“那年輕人背負了所有來自于她的痛苦,每日以淚洗面,很快便抑郁而終了......”
“所以,你們真的準備好了嗎?”他握着煙鬥,神情凝重地望着眼前的三個年輕人。
“沒有,我們一點都沒準備好。”路熹茗連連擺手,拉着段施和裘易就想離開。
這簡直離譜,什麼詭異的儀式,解除個祝福居然搞得跟交換人生一樣,甚至一不小心命都要交代掉!而那彙言堂甚至有一百多号人,要是集體出什麼事情,還不如維持現狀什麼事情都不做的好。
段施也似乎被那故事吓到,路熹茗扯了她的衣角好幾次她才回過神來。于是她尴尬又惶恐地扯出一個笑臉來,道:“我們還是先去一邊商量一下吧。”
然而,裘易卻在一邊杵着不動了。他緊咬雙唇,拽着袖子,原本清秀的臉上寫滿了陰沉,不知道在想些。
路熹茗見狀走到他身邊,伸出食指來戳了戳他的肩膀,卻聽到那少年突然開了口:“我準備好了。”
“你準備好啥了啊?你知道什麼是極緻的恨嗎?你考慮過失敗的後果嗎?”路熹茗提高音量,厲聲問出一連串的問題。
但以她的年齡和閱曆來看,似乎她自己都無法回答她剛剛提出的問題。
這時,祝爺爺卻插話道:“我見過的例子太少,那十年前的故事說不定也隻是個巧合,或許連我都沒有弄懂如何解除祝福這背後的邏輯。”
路熹茗堅定地回應道:“老爺爺,您說笑了,即使有萬分之一的概率讓他們陷入危險之中,我都不想讓這件事發生。人我就先帶走了,謝謝爺爺您提供的信息。”
說罷,路熹茗直接扯住裘易的胳膊,把他拉着帶離了花壇邊的小攤。而裘易眼下最不想碰見的人,果然被他在路口碰到了。
裘弗得正在和工友們從一家面館裡走出來,不管裘易再怎麼低下頭,他依舊一眼認出了他的孩子。
他讓工友們先離開,轉頭問他的兒子:“裘易,你在這裡做什麼,不用去學堂嗎?怎麼還和......這,這不是段堂主嗎?”
裘弗得并沒有料到能在這裡碰到那個讓他備受打擊、嘗遍遺憾的人,不知所措到恨不能和他的兒子一樣把頭低下來,好讓段施無法認出他來。
“裘先生,您好。您兒子不錯,挺勤奮的,好好學習,日後會是個好苗子。”段施兩手背後,莞爾一笑。
她看起來并不打算讓對方參與進這場鬧劇之中,便用背在身後的手朝路熹茗向彙言堂的方向指了指,之後便轉身打算離開這火岩街。
可段施和路熹茗都沒想到的是,裘易竟然直接把問題捅了出來。
“爸,我做錯事了。”
“我在祝爺爺那裡買了祝福,本來是想給彙言堂一個教訓,誰讓他們看不起您!沒想到......沒想到他們的魔力再也恢複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