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熹茗想都沒想,便說:“怕孩子身份落在樂陽會被他父親的妻子找茬。”
好在稽查司現在的排查重點都在有無魔力上,對于他人是否私生女并沒有什麼興趣,路熹茗的謊話縱使離譜,他們也沒刁難她們什麼。
不一會兒,她便領着被冠名為“秦顔”的蘭馨走出了稽查司。秦叔沒有子嗣,但他的姓卻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傳了下來,就像被移走牌匾的昭然醫館,依舊在人們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般。
一周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這期間倒真的有四五名頭痛腦熱的患者敲開醫館的門,向路熹茗尋求幫助。如今她已經能依照醫書上的指示自己配藥,也能學着魏尋的樣子給人們把脈。
遇到她解決不了的問題,她就直接把診費退給别人,再客氣地送他們出門。
在她看診的時候,蘭馨就坐在院子裡的橡樹下,搬來把小凳子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着路熹茗帶到這世界上的書。路熹茗一開始不答應把書給她,她就聽話地點點頭,去到樹下數石子,一數就是幾個小時。
路熹茗實在不忍心看着蘭馨失落的背影,隻好挑了兩本自認為沒那麼難讀的遞到她的手邊。但很顯然,她依舊理解不了那些晦澀的語句,更理解不了那些生造的詞,可她什麼也沒說,就那麼靜靜地翻着書頁。
“蘭馨,你以後想成為什麼樣的人?”路熹茗走到她身後,戳了戳她的肩膀。
蘭馨合上書,撅着嘴思考得很認真。她說:“我想成為媽媽那樣的人,也想成為路路姐姐你這樣的人。”
“為什麼想成為我這樣的人?”路熹茗蹲下來摸摸她的腦袋,“姐姐沒你想得那麼好。”
“不知道,”她搖搖頭,摸着書皮,用天真卻又帶了絲陰郁的圓眼睛看向路熹茗,奶聲奶氣卻又鄭重地說,“我隻是覺得姐姐你很特别。”
路熹茗回望着她的眼睛,在心底默默歎了口氣。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讓蘭馨真正獲得屬于她的人生,而即使對于語言是怎樣蒼白心知肚明,她依舊還是選擇了口頭上給她加油打氣:“以後隻要做自己真正喜歡和在意的事情,你也會變得很特别的。”
“姐姐,那你真正喜歡的事情,是什麼呢?”
孩童無心的一個問題卻是路熹茗幾十年間都沒想通的,正和她根本想不明白所有人共同的願望到底是什麼一樣。她就這麼稀裡糊塗的一邊懷疑着自己,一邊嘗試着推動着世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革,整個過程都荒謬極了。
“沒關系的,路路姐姐,”蘭馨站了起來,把書遞給路熹茗,又将闆凳拎在手上,“你肯定是已經找到了,隻是自己不知道。姐姐,我餓了,我們一起去做飯吧。”
因提前報備獲得了通行證,路熹茗這次終于租到了去錦南城的馬車,她一手捧着裝着骨灰的壇子,一手拉着蘭馨,離開了樂陽城。
走之前,她把劍裡裡外外擦得锃亮,重新挂回了昭然醫館的書房裡,又在書房裡留了一封信,讓魏尋不用擔心她的去向。隻是魏尋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這封信,她也沒有答案,但劍和信的存在至少可以讓他安心,讓他知道自己安然無恙。
蘭馨沒有問路熹茗之後的打算,也沒有向她詢問她自己會被如何處置,就這麼安靜地跟在路熹茗身邊,對她付出自己全部的信任。
此時已經三月初,錦南城的梨花開得很繁茂。不用走進城市,馬車滑行着接近驿站的過程中,便能聞到清甜的氣息。這裡曾是岷國的邊陲和軍事要塞,在短短幾年間,卻已經成為了環亞人安生立命的地方。
路熹茗走在錦南城的街道上,掃視着充滿生機的春日市集,在内心默默将它曾經的模樣矯正過來——那片戰火彌漫的、充滿壓迫的地方已經不存在了。
“我果然不适合當統治者,”她對自己說,随後笑着搖搖頭,“在我當王的那段時間,百姓可生活得不如現在。”
蘭馨在集市邊緣的一個巷子口停了下來,向裡面張望了片刻,回過頭來對路熹茗遲疑着說道:“我爺爺奶奶好像住這裡,但我不太能确定。”
路熹茗決定一家一戶敲門問問看。她從巷子的開端敲到了巷子的尾端,卻得不到正面的回應。人們要麼就是不在家,要麼就是不想見人,隻遠遠在門内應了兩句,說“不認識什麼姓顔的”。等到她走到倒數第三家門口之時,蘭馨總算有了欣喜的反應。
隻不過蘭馨的欣喜很快就又落空了。她朝着那戶人家裡喊了十幾聲“爺爺”、“奶奶”,喊到的卻是隔壁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