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路熹茗向前走了兩步,輕輕将蘭馨往回拉了拉。蘭馨回頭望了她一眼,臉上寫滿了不解。
她嘟着嘴甩開路熹茗的手,又撲回了她父親的身邊,眉毛一撇,帶着哭腔不停地問道:“是蘭馨不乖嗎?爸爸,你怎麼認不出我來了?爸爸你不要吓我......”
男子身邊打盹的女子也被哭聲吵醒,揉着眼睛打了個哈欠,呆滞地盯着蘭馨好一會兒,才轉向身邊的人,問:“她們是誰?”
“我也不知道,”蘭馨父親依舊側着身子躺在床上,表情很不耐煩,“這小丫頭也不知道跟誰學的,上來就叫我爸爸。素珍,你别信,我真的沒有什麼女兒。”
他扭着脖子調整着自己睡僵的姿勢,看起來腿傷還沒有好,一牽扯到傷口就疼得冷汗直冒。一旁的女子一邊幫他翻身,一邊給他擦汗。
等他終于翻好身,他才想起來什麼,把怒氣撒向了路熹茗:“是不是你教她這麼做的?我和你不認識吧,這位姑娘?你為何要這麼教她?為何要辱人清白?!誰的種就去找誰,來找我做什麼?”
聞言,路熹茗怔住了,她強壓下被冒犯的怒火,垂頭看了一眼蘭馨,小姑娘雖然年紀小,但什麼都聽得懂,此時已經哭得稀裡嘩啦嘴唇發白。隻是,她唯獨不懂為何曾經那麼愛自己的父親如今卻拒絕和她相認。
路熹茗把蘭馨重新抱在懷裡,給她擦了擦淚,小蘭馨沒有拒絕她的擁抱,摟着她的脖子埋在她的圍巾裡繼續哭着,嘴裡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着些諸如“媽媽不在了,爸爸不要我了”之類的話。
見到蘭馨如此委屈,路熹茗徹底忍不住,開始咄咄逼人起來:“你是錦南城的人,有一個名叫馮添的妻子,你的女兒叫顔蘭馨,你們曾在樂陽城......”
她剛說了一半,便被蘭馨父親打斷,他讓“素珍”先出去一下,“素珍”便真的木讷地走出了門外,連厚衣服都沒有加一件,就那麼穿着單衣守在門外等着。
“你還要說什麼?”他也怒了,眼睛瞪得滾圓。路熹茗看着那雙眼睛,不自覺地在内心感歎着:“可真像蘭馨的眼睛啊!”
不過她也就是感慨了那麼一刻,很快便繼續闡述起來對方的身世:“你們曾在樂陽城度過了五年的時光,因為你的妻子繪畫能力強,有機會成為大畫家,所以一直在樂陽書院學習着,你也願意放棄在錦南城的一切陪着她。你們的女兒,也就是我懷裡的這個女孩,是你被送到風原谷前親手交付給我,說什麼讓我務必帶她回去見她媽媽,不要和你一起去風原谷。你的這雙腿,就是為了帶她逃離車隊而摔斷的,這一切你都不記得了嗎?”
她知道蘭馨聽了這些話會更難過,或許她應該選擇帶蘭馨出門去,再用謊言隐瞞真相,讓蘭馨始終相信父親是愛自己的。
隻是她怕若是那樣,她便再也沒辦法面對蘭馨的笑容和她對于“什麼時候能見到爸爸”的追問。
蘭馨父親沉默地聽完了路熹茗的叙述,望着窗外深深歎了口氣,道:“對不起,剛剛在妻子面前,我怕她誤會,說話難聽了些。可我不是錦南人,我來自岷州,妻子隻有素珍一人,姑娘,我同情這個孩子的遭遇,但是你真的找錯人了。你要不去别的地方找找吧,這裡人這麼多,消息也靈通,如果她父親真的來到這裡了,你們能找到的,就是需要花些時間。”
他說話的時候眼珠子都沒有朝蘭馨的方向轉哪怕一小下,路熹茗緊緊盯着他的反應,見他不像是在說謊,這才體會到了真實的、由衷的慌亂。
“那你的父母呢?”她顫抖着聲音問,“他們也來了,你見到他們了嗎?”
“我父母早就去世了,”他搖搖頭,“怎麼會跟我來這個地方?”
“你......姓顔嗎?”
“不,我姓郭。”
蘭馨父親說出他姓郭這句話時,蘭馨徹底止住了啼哭。她呆呆地轉過頭來,呆呆地盯着父親的臉,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來,連摟着路熹茗的那隻手都垂了下來。
路熹茗心裡又是一陣刺痛,她打算做最後一次嘗試,如果眼前的男子依舊給不了她正确的答案,她隻好帶着蘭馨走了。
“你的腿怎麼摔壞的?”
男子“哦”了一聲,一臉坦然地回答道:“下煤礦挖煤的時候被砸到了,不是什麼新奇事兒。”
“好的,我知道了,打擾了。您好好休息。”
抱着蘭馨走出診療室時,守在門外的素珍已經不見蹤影。路熹茗把蘭馨放到了平台上,蹲下身對她說:“你先休息一會兒,想想看自己是不是想要和父親在一起生活,如果你想,我再做做别的努力,看看是不是能讓他回憶起你來。”
可她自己再次站起身來的時候,則是一不小心直接從台階上摔了下去。興許是一陣陰風吹過,台階上結了冰,讓人根本站不穩,興許是她心中那根支撐着她的柱子徹底倒塌——她嘗試了那麼久,努力了那麼久,到頭來倒不如當初不答應蘭馨父親,就這麼讓他們父女二人一同去到風原谷裡,相依為命地過一輩子。
她明白,原本如此珍視女兒、甚至願意用性命去賭女兒一個未來的父親,若是失去了記憶,女兒也會變成最普通的路人。血緣關系已經無法成為他們彼此“家人”的證明了,她也沒辦法在對方不願意的情況下把蘭馨塞給他養。
蘭馨朝屋裡深深看了一眼,随後小跑着來到她身邊,解下自己的圍巾,為她擦臉。路熹茗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她的小臂蹭破了皮,血液從皮肉間沁出,但她根本感受不到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小小的人忙碌的身影上。
“她會恨我嗎?”路熹茗品味着流進嘴裡苦澀的淚滴,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心想,“會恨我吧,即使現在不會,以後應該也會。畢竟是我把她帶離她父親身邊的,又親眼讓她見證了母親的死亡。而我卻不知道自己還能陪她多久......”
當她還在計算蘭馨恨她的可能性時,小家夥已經吃力地拽住她的胳膊,想要扶她起身了。路熹茗沒讓她用力,自己撐着手坐了起來,擦了擦眼睛,扯出一個笑容,問她:“你想好了嗎?想和父親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