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凝當然不懷疑路熹茗真能有一日千裡的本事,隻是沒想到她會向自己提出要求,于是有些恍惚地帶着路熹茗去營地東南剛剛搭好的木棚裡找上司。那個路熹茗曾經見到過的張姓男子正坐在桌邊奮筆疾書,見到金凝帶着人進來隻是略擡了擡頭。
他并沒有一口回絕見路熹茗的請求,而是在聽完金凝的闡述後做了個“請”的手勢。路熹茗掃了一圈,沒見到另一張椅子,便知他的“請”隻是請她快些開口,别耽誤他的時間。
路熹茗便迅速理清了思緒,向該人提出了營地獲取淡水的兩種構想。
“風原谷西面與北面兩座山有極厚的積雪,隻要托人将雪擡下來化成水,再将水沸騰加入淨水劑就能緩解許多人的燃眉之急,”她先提出了最容易操作的一種方案,接着才将自己能扮演的角色加入到對方的決策過程中,“當然,還有另一種方案。我來自樂陽,乃樂陽的随隊大夫,可日行千裡,如果由我去調水,一日可取得足夠三四百人用的水量,隻是如此一來還得需要長老會提供容器。”
當然,還有一種解決方案,那便是“和塔國交涉,要他們交出山泉和地下河的使用權”,她沒好意思朝這個文教處的官員開口。即使她對長老會的組織架構不夠熟悉,她也大概了解文教處或許并無權左右外交事宜。
張姓男子停下了手中的筆,沉默着聽完她的話,思索了大概半分鐘,随後重新低頭處理起手中的事情來。
他邊寫字邊說:“已經派人去擡雪、調水了,營地也挖了個蓄水池,等着儲水。不是隻有你一個人能想到這些。金凝,帶她出去吧。”
“請等一下,”路熹茗打斷了他的話,“隻需要給我三四個稍大一些的木桶......”
“整個營地的木桶被燒了大半,剩下的都拿去調水了,”張姓男子瞥了路熹茗一眼,“你若是真有那個本事比長老會的速度快,搞幾個木桶應該也不是難事。”
他說的不無道理,隻不過傲慢的态度實在讓人不敢恭維。路熹茗思考了片刻,最終沉聲說了句“打擾了”,便走出了木棚。
金凝在她身邊安慰她,甚至提出要陪同其一起尋找下一個長老會的上級成員,路熹茗對她笑了笑謝絕了她的好意。
在木棚裡時,路熹茗忽然想到了魏尋在過生日時同她說過的小故事。
他當時說,小時候的他曾經央求着父親把結了冰的河鑿開,他父親拗不過他,動用了許多人力将河面的冰清理幹淨。雖然在故事的最後河流再次凍上,但故事本身卻說明,寒照境内絕對有河流,河流有着相當的寬度,且河流一定流經寒照京城。
那麼,她完全不用去到原先長樂的範圍,隻需要沿着風原谷一路向東北方前行,便能尋到河流。金凝或許是對寒照地形不熟悉,才完全沒聽過河流的存在。
當然,有河流的地方也有極大可能有村落、市鎮,即使自掏腰包買些盛水容器,也都在她的經濟可承受範圍内。
想明白這一點後,路熹茗告别了金凝,回到了一開始帶着蘭馨存放包裹的小木屋頂。這一路上,她都沒有再次碰到沈渺,而對其升騰起的疑心也因為忙碌而無暇顧及。
蘭馨的包裹還安靜地躺在那裡,路熹茗撫摸了一會兒小蘭馨的圍巾,那圍巾毛茸茸的,似乎還有她的溫度。路熹茗捧着包裹發了一小會兒呆,摸出了口袋裡的紙風車,把風車折好,同那圍巾一起放進了自己的包裹,随後跳下了房子,朝着東北方進發了。
寒照越往北溫度越低,若是從高空中向下看,便會發現地面的顔色也從綠白相間變為了越來越濃的白。等到那些白色中總算夾了些濃密的黑時,寒照的血管終于暴露在了路熹茗面前。
沿河的村莊零零散散,偶爾有人走在路上,或将家畜趕回棚裡。此時已近下午三時,太陽正在緩緩離開這片區域,路熹茗隻好讓蒼鳴飛得更低些,聚精會神地借着村莊裡點起的燈光尋找着集市的痕迹。
河流的神經末梢逐漸糾纏在一起,越糾纏越粗。最終,河道變成了能同時通行并行兩艘中型貨船的開闊模樣,可她很快便發現了些許不對勁。河邊燈火通明,起初她隻是以為河道附近有船家或者集市,剛準備興高采烈地下去采購些東西,卻發現那漫天燈火下站的都是放哨的士兵。
這些士兵有的是外邦面孔,有的卻是環亞面孔,個個身披铠甲,腰間别着兩把佩刀,他們彼此之間仿佛很相熟,有一搭沒一搭用着範語聊着天,有幾位還在休息處聚衆打着牌,讨論着晚上到底是吃羊肉還是鹿肉。
路熹茗最終懸停在一個哨站附近的松樹上,疑惑地觀察着河邊發生的一切。
陸陸續續有普通民衆拎着水桶來到河邊,向哨站裡的士兵呈上貝吉。其中一個士兵似乎負責打水,接過民衆的水桶後便轉身下了樓梯,走到河邊撈了半桶水上來。
大多數人看着那半桶水,隻是敢怒不敢言,悄悄翻着白眼走在回家的路上。等到路熹茗看着這交易進行到第八樁時,終于有人沒忍住和士兵吵了起來。
“老子一天辛苦錢全給你們了,”花了錢卻隻買到半桶水的男子暴怒道,“你們這是逼人死嗎?我一家六口人,一天光喝水都不止這些!還煮什麼飯?!這些河本來都是我們的,你們他娘的憑什麼?憑什麼在這裡霸占我們的河?!老子的小孩兒發燒,連熬藥的水都不夠,他要是有個閃失,老子跟你們拼了!”
排在他身後的十幾個人好像也忍了許多天,如今總算有人願意替他們出一口氣,紛紛響應了起來,舉着桶就要向這幾名士兵讨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