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闖烏鬓如漆浸,眼眸清透如洗,眉帶長風。
一眼便讓人知曉他是個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郎。
季檀珠的心跳蓦然跳亂了一拍,她面上仍是風輕雲淡,絕不承認自己被這張已經看習慣的臉所蠱惑。
“肯定是我爹哄你。”季檀珠說,“他年紀大了,什麼胡話都會說,當不得真。”
甯闖啊了一聲,反駁她:“才不是,王爺一言九鼎,才不會拿兒女的婚姻大事開玩笑。”
聽到甯闖信誓旦旦的維護,季檀珠想起從北地出發的前夜,她這個遊戲裡的便宜老爹拉着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叮囑她:“乖女,你去洛京後,我恐怕沒法替你收拾爛攤子了。隻要不搞出個孩子回來就行,其餘的事,爹都幫你扛着。”
說這話前,鎮北王府白日裡剛打發完季檀珠的一起風流債——屬于她遊戲探索初期一點小失誤。
鬼知道這遊戲靈活性這麼高,路人也能摸上門來讨債。
回憶至此,季檀珠不免懷疑她和甯闖見到的鎮北王不是同一個人。
見季檀珠沉默,甯闖小心翼翼觀察她,不肯放過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
他的瞳仁乍一看是黑色,實際上帶着些難以察覺的暗紅,總是濕漉漉的,專注盯着人的時候神情嚴肅,眼神卻意外可憐。
“你不會是真的不想要我了吧。”甯闖猜測。
等不來季檀珠的回應,甯闖頓覺自己大好青春年華付之東流,沒等到媳婦熬成婆,反倒等來了家中女人先變了心。
都說嘉裕郡主的嘴不可信,甯闖為這句話反駁了十幾年,今天卻突然覺得這句話貌似也不是全然不可信。
“那我剃頭做和尚出家去。”情急之下,甯闖喊道。
他已經幻想到自己用盡手段入贅後仍舊被季檀珠抛棄,婚後沒幾年,就會有新男人牽着孩子的手住睡上本該屬于他的塌,還把他趕出府。
到時候,他隻能住在城南的破巷子裡。
再和有同樣經曆的趙寡婦,一起埋怨不着家的枕邊人,以及一身狐媚勁兒的外室。
如果季檀珠知曉甯闖此時此刻的心理狀态,一定會沒收他所有話本,然後嚴令禁止他再去街頭巷尾偷聽大姐大娘們的家長裡短。
可惜系統沒給季檀珠讀心術的本事,甯闖的思緒也如脫缰野馬般一路狂奔向亂七八糟的地方。
季檀珠說:“那你記得每月替我捐點香油錢。我寫個願望清單給你,你念經之餘幫我和佛祖好好說道說道。”
果然是對他厭倦了!甯闖心裡肯定道。
他氣鼓鼓揪着三片葉子走了。
季檀珠根本不害怕把甯闖惹毛,他倆平日裡就愛互相拌嘴。
看甯闖賭氣出走,是季檀珠的樂趣之一。
不過甯闖這人消氣很快。
他自己哄自己,不出三天就把前塵恩怨忘得一幹二淨。
要是季檀珠去哄,三句之内肯定能哄好。
午後,甯闖第三次路過季檀珠窗邊。
季檀珠終于從書卷裡擡起頭,單手扶額,問他:“李小姐邀我賞花,你要去嗎?”
透過明麗春光,甯闖能看到季檀珠如玉似雪般的晶瑩肌膚上,透着一層細膩的絨毛。在陽光下,與原本的雪膚融合,呈現出一種朦胧的美感。
有一把羽制的小扇子拂過甯闖心頭。
甯闖鼻間短哼一聲,似乎是還在生氣,不想搭理季檀珠。眼神卻不舍得移開,就這麼直勾勾拽着季檀珠。
“不去嗎?”季檀珠自顧自道,“據說是出自異國的稀罕物,隻在夜間開放,你要不感興趣,我叫朝霧陪我。”
甯闖沉不住氣,立刻破功:“我可沒說我不去。”
季檀珠盈盈一笑,一隻手撐着下巴,另一隻手勾了勾,示意甯闖靠近。
甯闖不明白她想要做什麼,但還是乖乖趴在窗邊,等待季檀珠下一步動作。
季檀珠摸了摸他的頭發,問:“消氣了?”
不說還好,一提起來,甯闖那股别扭勁兒又上來了。
其實他壓根不會真的生季檀珠的氣,隻是一見到季檀珠,就想黏糊着讓她多哄哄自己。
這兩個人都心知肚明,偏偏又對這種遊戲樂此不疲。
“氣得我午飯都沒吃飽,還胸悶氣短,若哪一日我死了,肯定不是因我武藝技不如人,定是因你三番五次惹我生氣,導緻我郁抑不申,最後積憂成疾……”
“停停停。”季檀珠打斷他的喋喋不休,“哪有這麼嚴重?”
她的手張開,本來是個休止動作,卻被甯闖捉去,貼在胸前。
甯闖的臉看着猶帶少年氣,季檀珠總覺得他不夠成熟。
實際上,因常年訓練,甯闖身上的肌肉并不少。
季檀珠十指纖瘦,抵在他胸口衣料上,是泾渭分明的黑白兩色。
早春的衣物不算薄,季檀珠卻恍然摸到甯闖胸前溫度。
不知是陽光,還是因少年真的氣血旺盛,熱血能暖透衣衫,直抵她掌心。
“你摸摸,我心間已然大亂。”
甯闖面帶委屈,低眉喚她名字。
“檀珠真是好狠的心。”
季檀珠摸不到他的心跳,卻知道自己的手腕正在被這小子捏着。
他的手指隔着薄薄一層皮肉,抵着她腕口跳動的脈搏,感受到它跳得越來越快,笑容一點點燦爛起來。
“那怎麼辦?”季檀珠真誠建議,“要不你留在府中,我請醫師為你瞧瞧?”
身經百戰,季檀珠早就能做到心口不一。
裝老實騙真老實人,她最擅長了。
可惜就算遲鈍如甯闖,在她日複一日的訓練中,也找出了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