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無風無雨的陰郁天空,忽而電光乍起。
閃電照亮院中長跪不起的少年,把他瘦削的肩背、白淨的肌膚照進季檀珠的眼中。
同樣把他的脆弱和不堪都平直擺放在季檀珠面前。
碎雨再次從天而降。
不過須臾,天地之間先是沉悶的預警,接連一陣靜寂沉默,随後便是貫耳雷音。
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那張不剩多少血色的臉輕微擡起,緩緩眨了幾下眼睛後,才隔着細細的雨幕看清楚屋檐下的少女。
心跳随之發慌加快,有雨絲嗆進鼻腔,流進喉管。
鯉奴不敢咳出來,忍着不适垂下頭,脊背卻越發直挺。
“原以為你今日不過來了。太後娘娘這會兒已經起身,正在裡頭抄寫經文呢。”
禾茹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上前一步,催她進去。
“外頭雨大,郡主快些進去吧。”
毋需多問,禾茹的态度,就是太後的意思。
季檀珠的目光沒有再流連,幾步便進了房。
外頭風大,太後所處的屋内卻是檀香袅袅,熏得人昏昏欲睡。
空氣不再随風流動,耳邊立刻靜了下來。
季檀珠接過一旁宮女的墨,無聲無息研磨了一會兒。
太後知曉她進來,卻并未理睬,而是把手頭未寫完的這句話寫圓滿,這才放下筆,讓她一旁坐着去。
“這幾日遲遲不見晴,不是說好了,這般疾風驟雨的天氣,不必再過來請安,若是淋壞了可怎麼好?”
季檀珠歎了口氣:“外祖母這是嫌我煩了,要打發檀珠回去呢。”
太後滿臉慈愛,仔細打量着她,見她身上滴雨未沾,這才放下心來。
“嘴裡全是瞎話,除你之外,哀家可沒把旁人養的這般嬌縱任性。”
她的手輕輕揪了季檀珠臉頰軟肉,不疼,可季檀珠還是扁扁嘴,順勢問她:“那院裡的是誰?我瞧着,是個比我還小的孩子。”
太後面色不改,眼神飄走,語氣淡漠:“卑劣低賤之人,蛟蛟不必管他。”
季檀珠早知道太後不喜鯉奴與鴻奴,卻沒想到太後這般抵觸,絲毫不掩飾厭惡。
貴人喜怒不形于色,能說出這種話來,想必是恨毒厭極。
“不過是半大的孩子,哪能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人?我聽人說,他已在那裡跪了許久,外祖母心善,若是他真惹了外祖母不快,趕回去便是,眼不見心不煩。”
太後巋然不動,辨不出喜怒。
不拒絕,那就是有戲。
鯉奴再跪下去,定是要生一場病。
冷宮裡缺衣少食的,更不會有人會為他請禦醫來瞧。
季檀珠在主線的時間點上,也不過剛來洛京幾日,不知道鯉奴往後的境遇如何。
她心頭一跳,擔心鯉奴便這麼無聲無息死在宮中。
季檀珠知道他不過是遊戲安排的一段程序,生死都是早已寫盡的,可她做不到絕情。
最起碼,在她力所能及之内能幫一把是一把。
季檀珠擔心自己言語不慎,惹得太後不快,存了個檔,留作後手,繼續進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知外祖母并非有意晾着他,隻是想考量一番他心胸氣度。不過這事要是傳出去,外頭那些人還不知道怎麼編排,倒不如把他趕回去,他若是有心,也該明白您的苦心,往後再談報答。”
“他不克哀家,哀家就謝天謝地了。”
太後冷哼一聲,不過還是喚了禾茹進來,下令:“讓他回去吧。告訴他,不要癡心妄想,有些事不是他該惦記的。”
見此事了結,季檀珠松了口氣,又在這裡陪着太後喝茶看書,消磨時光,許久才告辭。
外面的雨還未停歇,季檀珠望着灰蒙蒙的天,款步往自己的住處走。
在房中歇了一會兒,就聽見外面那兩個小宮女又開始廊下閑話。
季檀珠聽得津津有味,聽到一半,卻聞一人壓着嗓子咳了幾聲。
應當是這幾日氣溫驟降,雨寒風急,因此感染了風寒。
季檀珠讓房中倒茶添水的宮女停下手中活:“你去禦醫那裡,抓幾副治療風寒的藥給穗語。她今日也不必當值,養好了病再來。”
宮女得令,正要出去,季檀珠突然想起一個法子:“慢着,你叫上弦言一起去,多拿幾副藥回來,若是再有感染風寒的,讓她們一并領些回去。”
宮中雖有專門給宮人看病問診的禦醫,不過宮中人多,看病抓藥需拿銀子打點。
很多月例微薄,且無賞錢周轉的宮人多數選擇硬扛過去。
那宮女喜笑顔開,直說郡主心善。
季檀珠微微一笑,待她拿回藥後,便吩咐她放在平日裡給她熬藥的庑房即可。
這宮女也是個實誠人,季檀珠等夜半雨停時分,溜到庑房,看到堆在那兒的藥,随手拿了幾副,問過系統,确認這藥是治療風寒,就算誤喝也喝不不出毛病後,揣在懷裡就翻牆而出。
月朗風清,萬裡無雲,深藍的天空中隻有一輪輝月。
她現在對翻胤瑞宮的牆十分熟練,來這裡和回自己家一樣。
沒有刻意打招呼,季檀珠還和前幾次一樣,踹開門,大剌剌喊了一句:“鯉奴,鴻奴,睡了嗎?沒睡快過來迎接我,睡了也睜眼過來。”
她自雨後便沒有來過胤瑞宮,不知道這裡竟然還漏雨。
季檀珠不設防,一腳踩下去,濺了滿身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