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你。”
“你去死……你去死啊!”
冷柔危張了張嘴,肺裡的空氣越來越少,眼裡開始冒起金星。
她終于感到死亡的恐懼,但是卻執拗地不願求饒。
五歲的冷柔危不允許她求饒,也不允許她流淚。
不允許自己在這個女人的面前流露出任何一丁點的軟弱。
她的執拗與不屈亦是天生的。
哪怕這個人是她的母親。或者正因為她是她的母親,冷柔危才怨恨她。
在真正快要死的那一刻,恐懼如山海一般傾壓而下,千裡決堤,壓倒了冷柔危所有的理智。
大顆大顆的淚珠從她眼角滾落,即使哭泣也是無聲的,沉默着絕望。
在絕望徹底淹沒了冷柔危的時候,心底隐隐響起一個聲音。
不,她已經長大了。
她是三百歲的冷柔危,三百歲的冷柔危有自己的力量,不再是那個在女人發瘋的時候,束手無策的稚童。
她已經活過了那段時光,活到女人消失在她的生命裡,又繼續往前走了很久很久,一年,兩年,百年。
扼住冷柔危咽喉的手臂消失了,她從片刻的喘息中模糊地找回了一點意識。
這個境在激發她内心的恐懼。
如果怕了,她就輸了。
她不能輸。
時光滾滾前去,冷柔危的意識再次模糊,被裹挾着向前。
她的身量長高,她去秘境曆練,她一步一步變強,她成了萬衆矚目的魔界少主。
她乖張,肆意,為所欲為。
然後在三百歲那年,她愛上了一個叫賀雲瀾的男人。
她與他吵架,和他置氣。也和他出生入死,曆經險境。
最終命運的指針終于來到了這一天,大殿昏暗,她押着一個女人,不安地等,等賀雲瀾凱旋。
等來穿胸一柄長劍。
冷柔危瞳孔輕縮,在劇烈的疼痛中看到了未來。
她重新回到了原點,一切都重新來過。
重新愛上賀雲瀾,重新和他吵架、置氣……重新在大殿等一個答案,重新被長劍貫穿。
一切像是被加速過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循環,沒有任何改變。
——不會有任何改變。
——重來一世又如何?賀雲瀾依然走進了她的生活,進入了魔神遺冢,然後他會拿到七曜劍,走上一樣的路。
“這是天命。”賀雲瀾的話猶在耳畔回響。
“嗡——”
冷柔危聽見海嘯。
那是她身體裡的海嘯。是恐懼。從無聲處湧起,到高逾百丈,摧枯拉朽。
比黑暗更可怕的是永恒的黑暗。
比瀕臨死亡更可怕的,是真正的死亡。
比真正的死亡更可怕的,是沒有盡頭的死亡循環。
冷柔危像是陷進了一片泥沼,越掙紮,陷得越快,她被四面八方的泥漿纏繞起來,拉扯着下沉。
漫過胸口,漫過脖頸,到口鼻,到額頭。
它們把她塑在一隻厚厚繭裡,吞噬她,磨滅她。
……
“你會像這根甘蔗一樣,被榨取得渣都不剩!”
“哈哈哈哈哈哈……”
……
“任何時候,你都不許把它丢開!”
……
“都怪娘……”
……
女人的哭聲。
潮濕的眼淚。
……
……
……
月亮。
走在石子路上。
腳步聲。
大影子牽着小影子,一晃一晃。
冷柔危好像又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隐約的歌聲在夜裡傳來,越來越清晰。
“……圓圓的月亮悠啊悠,照亮我的小石頭,小石頭啊别害怕,長大就是山川啊……”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首歌,冷柔危卻莫名地眷戀,好像回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一樣。
有人在笑,是那種很溫柔,很包容的笑。
是一個女人的笑。
她牽着冷柔危的手溫暖而柔軟,像一朵雲。
她揉了一把冷柔危頭發,忽然對着月亮朗聲唱起來,“長大就是山川啊——”
大方悠揚的歌聲從山谷回響,她突然抓起冷柔危的手,帶些逗孩子的語氣唱了最後一句,“我們現在就回家。”
唱完,她就帶着冷柔危沿着月光下的小路奔跑起來,完全不顧及這裡會不會有過路的人,要是有,那些人又會怎麼樣看她。
冷柔危聽見女人在笑,她也在笑。
女人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問她:“怎麼樣?還怕不怕?”
冷柔危看着漆黑的夜晚,月亮把樹皮上的紋理,小路上的石子,和女人溫柔的手掌都照得很清晰。
她搖搖頭,堅定地道:“不怕。”
……
……
“小石頭啊别害怕,長大就是高山啊。”
……
“怎麼樣?還怕不怕?”
“不怕。”
她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