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危走進門後,流星羽箭鋪天蓋地地飛來,她甩出霜縛匆忙應付,身後早已不見桑玦的影子。
羽箭擦着衣袖而過,燃起星火,冷柔危冷靜應對,身上披了一層寒霜。她仔細分辨着羽箭的來勢和規律,環視一周,一眼認出了陣眼。
冷柔危靈活地閃避着箭雨,看準時機,淩空一躍,借勢将霜縛狠狠地甩出去,“轟”的一聲,陣眼石炸成齑粉,那些靠着慣性飛向冷柔危的箭消失在半空中。
冷柔危從羽箭陣中出來,她腳下的方寸之地被照亮,前後左右又出現了三條路。
憑着多年的下棋經驗,冷柔危斷定,這裡是一種棋行殺陣。
棋行殺陣是一張棋盤演化,陣法由棋子的布局排列而成。每一個棋子又是自成一體的小陣,一旦踩入棋子所處的位置,立刻就能展開成境。
這樣的陣錯綜複雜,陣法接着陣法,如果不是法修大能隻能束手等死。
冷柔危進入的這個陣又與尋常的棋行殺陣不同,它的陣地大半都隐藏在迷霧之中。
每走一步,棋盤的布局就在黑暗中解鎖一個棋子的位置。
這是一盤看不到全局,隻能走一步下一步的棋。
依冷柔危看,要想在這樣的棋局中走出來,不止需要實力,還需要一定的運氣。
冷柔危上一世的運氣并不怎麼好,她唯一擁有的,就是如今在魔界鳳毛麟角的四重修為,還有上一世四百年的閱曆。
也憑着她和賀雲瀾幾次出生入死的經曆,她清楚地知道,越危險的地方,獎勵往往越豐厚。
面對這樣艱巨的挑戰,冷柔危沒有絲毫退縮的想法,反而開始好奇,甚至隐隐期待,藏在這般險境背後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法寶?
她一想到這裡,握着霜縛的手因為輕度的興奮而發顫,連呼吸都急促了些許。
除了上一世臨死之前與賀雲瀾對峙,冷柔危幾乎從未有過現在這樣近乎失态的時候。
也無怪她如此,畢竟上一世每次曆練險境尋找機緣時,她都是輔助賀雲瀾的角色。
法寶降世,一定是賀雲瀾先選。他拿最好的,最具有攻擊力的法寶,她就拿能夠給賀雲瀾增益的法寶。
她的一切增益與努力都是為他準備的。
但冷柔危骨子裡是一個熱愛權力,渴望力量的人。
在賀雲瀾面前,她總是壓抑着。
因為
——一個太具有攻擊性,太有野心的女人,是不受道侶喜愛的。
——她必須要學會掩飾鋒芒。
——她必須要學會裝傻。
——她不能遮掩了道侶的高光。
冷柔危嘲諷地笑了聲。
她竟然就這樣被操控了一世,“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她奉獻了一切,卻并沒有那樣無私的精神,至死都在痛悔。
從未有一天像今日,讓她覺得如此暢快。
她終于清晰地認識到,去争,去賭,去掠奪力量,這才是流淌在她血液裡的天性。
像是血脈的覺醒,又像是響應某種本能的召喚,冷柔危沒有片刻猶豫,一腳踏入前方這片未知的險境。
今天她為自己而戰。
*
冷柔危一路握着霜縛,且戰且進,身上的傷痕一道接着一道,但她絲毫不覺得累,也不覺得疼。
她反而越戰越清醒,始終保持在一種恰如其分的興奮狀态下。
她身後被照亮的路曲折迂回,人已經不知不覺入陣越來越深。
冷柔危大腦高速地運轉着,回憶着自己兩世以來曾經和時驚鲲對弈過的無數棋局,一步一步地拆分,再拆分,每一步都穩紮穩打,氣勢堅定。
她逐漸已經進入忘我的狀态,像是落入棋盤的一枚棋子。
直到她邁入一片方寸之中,一眼就看到了桑玦。
冷柔危一進來就感覺到在這片境界中,處處都是不可見的煞氣,它們撕扯着她的神魂。
少年失魂落魄般地四處呼喚他的阿姐。
棋行殺陣波雲詭谲,有了剛才鏡魇的前車之鑒,她不能确定眼前這個少年就是桑玦。
冷柔危試探地喚了兩聲他的名字,見他遲遲不應,與她擦肩而過時,也仿佛沒有看見她一樣。
若是此境的陣法幻化而成,他不可能對她無動于衷。
她摩挲着手中的血戒,催動大衍魔藤,又喚了他一聲:“桑玦。”
少年果然有所感應,看見她,眼裡的光彩瞬間明亮起來。
但桑玦接下來的舉動卻令她愣在了原地。
“阿姐,我找了你好久。”
冷柔危在他的懷抱裡怔了幾息的時間。
這幾個字在她腦海中反複回響,許多的畫面在她腦海裡飛速交織。
是賀雲瀾前世在一些尋常的時刻忽然看向她,對她說:“阿柔,我愛你。”
“阿柔,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阿柔,我會一直待你好。”
“阿柔,等我。”
……
多年之後冷柔危才知道,賀雲瀾當初那一句一句以她的名字開頭的話,都是說給另一個叫做婉舒的女人。
“啪——”
冷柔危狠狠地甩了桑玦一巴掌。
她的心跳因憤怒而跳得很快,幾乎要跳出了胸腔。
她最痛恨的就是被别人當替身。
已經被欺瞞了一世的她,絕不允許有人從她的身上去看别人的影子。
“你看清楚,”冷柔危說話時,平素清冷的聲音也帶上了沙啞,“冷柔危就是冷柔危。”
桑玦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蒙了,他從未見過如此情态的冷柔危。她眼尾帶着淡淡的水色,目光銳利如冰棱一般,她的神色像一根針,刺痛了他的心。
桑玦捂着臉,還沒反應過來,眼前的這個她究竟是真正的冷柔危還是他幻想中的冷柔危時,冷柔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步履堅定,決絕而堅定。
“阿姐!”桑玦本能地在她身後喊道。
他已經被抛棄過一次,不能再被抛棄第二次。
冷柔危聽見他的聲音卻越走越快,轉眼就消失在原地。
桑玦看着她消失的地方,怔怔地發呆了好久。
*
冷柔危不知不覺踏入一片虛空之中,這裡漆黑一片,什麼都沒有。
隻有無限空曠的空間和她自己。
天旋地轉,她仿佛一下子被甩到了時空的另一端。
窒息。漆黑。昏暗的一縷光線。
冷柔危喉間是腥甜的血氣,像刀刮一樣疼。
她被女人抱在溫暖的懷裡,卻也被女人的手臂扼住了咽喉。
五歲的冷柔危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隻能眼睜睜地望着眼前亂糟糟的屋子,灰塵在那縷微乎其微的光線下飛舞,家具陳設毫無章法地随處倒塌。
她朦胧中聽見女人在她耳畔的喃喃。
“如果沒有你……如果沒有你,我絕不會過這樣的生活……”
“都是為了你……我為什麼生下了你?要是當初殺了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