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随。”冷柔危唇齒間慢慢吐出這個名字,她指尖點了點扶手,眉心微瀾,“他是什麼來頭?”
清冷的聲音如山泉流水,在大殿中幽幽波開。
季嵩斟酌了下,緩緩道:“此人……是尊上的舊部。
“尊上當年征伐北方時救回來這隻半魔,他就一直跟着尊上出生入死。因為受了重傷,差點丢了性命,便從尊上的禦林衛中退出休養。他休養了近百年,禦林衛中早沒了他合适的位置,但又一片報效尊上之心。于是在尊上選紫英衛時,被編入了軍中。”
冷柔危若有所思地點頭。
有些話,不能說得太明白。季嵩的言下之意,是提醒她,上古魔獸的線索斷在這個人這裡,很有可能和魔尊有關系。
這個命随多半是魔尊安插在她這裡的一個内線。
意識到這一點,冷柔危一點也不意外。
她早也料到,冷戈不會輕易讓她順遂地拿到這支兵權。
眼下,季嵩這個人的立場還很模糊。
他慣常是中庸的性子,兩邊的權力都不想得罪。這次這樣暗中提醒她,也隻是讓她自己提防。
簡言之,季嵩隻做事,不賣命。
這麼一個溫吞的性子放在冷柔危這裡,還真是磨人。
若是按冷柔危以往的性子,早該撤了他的職位換人。
但她心裡清楚,她現在不能這樣做。
一來,冷戈這麼多年一直在外壓低她的風評,就是在為冷景宸的合理上位造勢。隻不過現在冷景宸已死,他失敗了,但保不齊他還有後手。
冷柔危雖不是一個在乎他人目光的人,但是要争奪權勢,就不是她一個人單打獨鬥,靠者蠻修武力就能制勝的遊戲,她需要争取其他人的支持。
冷柔危剛拿到紫英衛,要是直接撤換季嵩,無疑又是在給她跋扈任性的形象加上重重一筆。
再者,就算冷柔危執意為之,冷戈也不會輕易讓她得手,他總會想辦法以“體面恰當”的方式,跟她談條件,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第二個重要的原因是,季嵩現在雖然不顯山露水,日後卻是魔界的一個死忠悍将。
前世賀雲瀾在仙域起勢後,也與魔域有過戰火交鋒,季嵩是個讓賀雲瀾頭疼的人物。
這個人冷柔危一定是要留在手中的,隻不過她還要慢慢尋找驅使他的鑰匙。
她略一思索,道:“你新接紫英衛,資曆又不算深厚,這次用人可見出什麼端倪?”
季嵩聞言,不知聽到哪個字眼,眼睫微動,好像要說什麼,最終又壓下去了。
冷柔危把玩着玉杯,目光深遠,緩緩道:“軍中舊部,想必不止命随一人,資曆老的比比皆是。這人一旦有了些積累,有了底子,看到後來者居上,心中難免不服。你此前在軍中,并不是什麼斬頭露角的人物,為何能坐到這個位置,想必心裡也清楚吧。”
季嵩擡眼,這個剛剛行成人之禮的少主殿下,口中所吐之言,令他心中有些難以言喻的顫動。
他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她目中無人,隻知道一味地任性妄為,給旁人帶來不必要的災難。
完全是一個沒長大的混世魔王。
可冷柔危不動聲色間,句句條分縷析,正切中他痛處。
季嵩自認沒有領将之材,最高也隻做到個小隊隊領,手下帶五人,沒有更多的領軍經驗。
他最大的特點就是平穩,中庸,不出差錯,不會輕易得罪人,但也不會因為自身的職銜就赴湯蹈火。
他不喜參與權術之争,隻想明哲保身。但魔尊卻看重他中庸的特點,将他提拔到這個位置,想借他的這個特性牽制冷柔危。
季嵩心中清楚,但他不能得罪魔尊,隻能繼續沿用自己老一套的法子。職責之内的事,就事論事地做好,職責之外,不過多操心。
但冷柔危發下指令,他帶軍執行時,卻發現實際比他想得要艱難。
正如冷柔危所說,他在軍中的資曆并不深厚,比他老成的人比比皆是,手下的人比原先的五人多出了不少,難免會出現陽奉陰違的情況。
就算沒有命随,也還有其他的人不聽管教。
季嵩雖然并不貪戀職權,但這樣一來,他職責之内的事卻難以執行,用起人來處處掣肘,許多事他不得不由親自去做。
也是因此,這次才會出現這麼大的漏洞。
季嵩原本聽到冷柔危發問,心中還有些猶疑。但困擾之事被冷柔危一一說中,他心中的天秤不知不覺慢慢傾斜。
眼前這個女子與季嵩的印象中的那個少主殿下截然不同,她比他以為的要老成。
季嵩甚至疑心她究竟是何種閱曆,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