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絲質的華服在寶座上鋪開,趁得冷柔危的手腕,頸子,面容,都如日頭下的雪一般晃眼。
桑玦不禁又想起那個赤.裸的夢,他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少年目光直白,帶着股莫名灼人的溫度,不是冷柔危所熟知的那種,與對手交鋒的攻擊性。
那種攻擊性冷柔危也無法形容,它是懵懂的,原始的,卻又是糾纏的。
一夜之間,他不知是哪裡悄然變了。好像洗去了些質樸,更銳氣了些。
冷柔危端詳了他一會兒,起身離開寶座,赤足踩在花紋繁複的地毯上,走下階,一步一步走向桑玦。
她指尖的血戒幽幽發亮。
桑玦周身經絡仿佛在被侵入、拉扯,忽然襲來的劇痛像一張網,将他密密實實地籠蓋,無論多麼細枝末節的地方他都感覺清晰。
痛與存在一樣強烈。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輪廓,感到他自己身體的邊界,感覺痛的邊界。
疼痛如同實質将他填滿,痛以内是他,痛以外是冷柔危站着的世界。
剛才站在殿外的那些猶豫被桑玦抛之腦後,他甚至沒有去想冷柔危為什麼要催動大衍魔藤。
卻想,如果昨夜的她手指滑過他脊背的時候,那些感覺也是這樣徹底地占領每一寸,那該多好。
僅僅是想到這一點,桑玦的呼吸就急促了些,他因為興奮,眼尾迫出薄紅,脖子因為忍耐疼痛不知不覺暴起青筋,先是痛到滑落在地,一雙眼仍舊視線不移,接着癱倒在地毯上。
世界傾倒。
桑玦克制地低聲喘.息,眼睛裡倒映出冷柔危的身影。
和山野中的野獸一樣赤.裸的冷柔危,融化成雪的冷柔危,和眼前這個冷柔危融為一體。
地毯被踩出的沙沙聲由遠及近,冷柔危裙邊萦繞着寒森森的霧氣,她像一條悄無聲息的蛇。
那雙光潔的足停駐在他肩旁,雪白肌膚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纖細卻蘊含着力量的筋繃起,映在紫紅繡金的地毯上,強烈的色彩差别沖擊着人的視覺,令人觸目驚心。
桑玦的心跳有些快了,他喉結滾動,冷柔危蹲下身,掐着他的下巴,将他的臉轉向自己,“知道本宮為什麼這樣對你嗎?”
沁涼的指尖觸到桑玦的肌膚的時候,他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大殿之頂的華燈太過刺眼,他眯了眯眼睛,看着冷柔危的臉低垂向他,月亮一般幽冷。
他根本沒有聽到冷柔危在說什麼,眼裡有一種執拗的探究,昨天到現在,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
他想知道,卻像被關在門外,怎麼也找不到入口。
桑玦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睛裡的不解冷柔危接收到了。
——盡管桑玦不解的,和她以為他不解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冷柔危的手掌沿着桑玦棱角分明的下巴滑下去,握住了他的後頸,将他的頭擡起來,俯身靠近了些。
那是一個極其缱绻的姿勢,像是躺在情人的掌心,近在咫尺地說着悄悄話。
冷柔危的視線無波無瀾,從他臉龐寸寸掃過,低聲道:“你身為本宮的近侍,就要先弄清楚紫羽殿的規矩。沒有本宮的谕令,不得擅自出宮。這就是你昨夜一夜未歸的教訓。”
如冰涼的寶石摩擦過絲綢,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但是桑玦嗅到了隐匿在這冷漠之下的薄怒。
她的氣息像是狼的獠牙一般,豎向他,是帶有懲罰性質的。
桑玦因為她的生氣收回了注意力,慢慢想起她剛才說了什麼。
……沒有谕令,不得擅自出宮。
……一夜未歸。
所以在冷柔危看來,她一夜沒有見到他。
那也就意味着,她不知道他就是那隻狐狸。
心中的一塊石頭悠悠落下,暫時來說,他不必去面對那條斷尾的問題了。
盡管如此,另一種失落的情緒卻浮了起來。
昨夜在狐狸面前的冷柔危是截然不同的,她眼裡的光是柔和的,身上的冷香也懶散。好像透過一隻緊閉的蚌殼,看到裡面光彩流溢的珍珠。
現在的她卻是冷冰冰的,像一扇關上的門,他找不到鑰匙。
得到過她未經掩飾的熱情,窺見過她的溫柔,這個時候的冷漠才會顯得讓人無法忍受。
巨大的落差帶來不甘,不甘生出貪心,怎麼也不滿足。
他想擁有她的熱情,她的撫摸。
桑玦的這些想法都在瞬息之間,冷柔危的聲音再次将他拉回現實。
“記住了嗎?”
冷柔危沒有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種表情,可他除了茫然還是茫然,這讓她有些不悅。
但這不悅或許還有一個更為隐匿的源頭,遠在……他消失在涼山亭的那一刻。
她可以不在乎桑玦,但是他必須在她的掌控之下,在她的秩序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