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山的夢境裡,有關鬼域的一切,都是她們先前已經看過的記憶。
鬼門大開,黑風旋吞食魂魄,這就是小山所知的,鬼域的全部。
時間仿佛陷入凝滞,這些影像不斷地在空中重複着。
“咚咚”“咚咚”,冷柔危皺眉,透過血戒,感受到了那陣強勁有力的心跳,拉扯着,傳遞到她的心髒。
像是怎麼壓也壓不下去的,嶄露頭角的春天。
冷柔危有一陣恍惚。
其實這心跳她剛才早就感受到了,但她選擇了視而不見。
她靜靜聽了一會兒。
心海深處隐約有什麼在松動。是冰原之間相互摩擦的聲響。
有一瞬,她好像站在自己心海中一望無際的冰原上,在未知的兩極之間拉扯。
盡管她不相信她會輸,但真的輸了,她并沒有那麼愠怒。
輸赢分曉,輸赢卻也失去了意義。
她到底想要一個什麼答案呢?
冷柔危看向倒落在地的桑玦,她意識到,剛才她失态了。
*
桑玦嗅到一股淡淡的冷香,幾乎立刻他就知道是誰。
他垂着頭,兩側的劉海垂落下來,遮住了他的眼睛。
一雙手挎着他的肩,帶着他不疾不徐地往前走。
他半身的力量幾乎都壓在那個清瘦的肩膀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旁邊人身體的溫度和柔軟。
桑玦沒有睜開眼,就這麼默默地倚着她。
他有些眷戀這種感覺,在他清醒的時候絕不會擁有的感覺。
她太冷了,身體卻是暖的。
他其實也沒有那麼容易昏倒。隻是疼極了,大概大腦真的有片刻的空白。
桑玦有點慶幸大衍魔藤讓他疼過去,不然他沒有這樣片刻與她靠得這樣近的機會。
他知道他赢了。
但他想要的并不是赢她。
他隻是想證明些什麼。
明明他從來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但阿姐不是别人。
“醒了就自己走。”清冷低沉的聲線在耳畔響起。
桑玦再也裝不下去了,他睜開眼,站直了身體,回過頭看着冷柔危。
月光透過長廊照在她的側臉,如玉雕刻一般的美人面孔,肌膚像是月光裡裁下的一抹顔色。
她的氣息靜谧周流,沒了剛才那樣的劍拔弩張。
冷柔危徑直向前走去,尾指的血戒泛着幽暗的紅光。
夜風從窗外吹來,她搖曳的裙影穿過長廊,将他甩在了身後。
桑玦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沒有生氣。
那她又是何時發現他醒了呢?
*
冷柔危回到廂房,盤腿打坐,内沉心海,站在那一望無際的冰原之上。
“出來。”她道。
038系統的聲音從海底傳來,“不去。”
它還在為冷柔危上次殘忍地抛棄那隻可愛的狐狸而生悶氣。
但很快它就不生氣了,崩潰地從刺入海底的冰棱間逃竄出來,不滿道:“你幹嘛?我這不出來了嗎?”
038顯現在空中,是一團流動的黑色液體,它渾身是刺,像炸了毛的刺球,兩條細細的小胳膊抱在一起,忿忿地甩了甩身上的水珠。
冷柔危道:“剛才是不是你幹的?”
她懷疑,那片刻近乎失控的偏執,是因為心魔。
“什麼是不是我幹的?你怎麼這麼莫名其妙——唉,有話好好說,好好說。”038被冰棱威脅得一陣頭痛,它真是不知道,所有宿主都這麼難帶的嗎?它明明都快完成任務了,怎麼就那麼倒黴,重開成地獄難度了啊?
它委屈解釋,“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嘛。剛才一直在你這心海裡舒舒服服地泡澡來着。”
冷柔危默了默,向旁邊的冰原看了看。
她能感受到,心魔在這裡過得還算不錯,至少比一開始要好。
這裡的确比之前不一樣了,她走到裂開成兩半的巨大冰原的邊緣,将手覆上那些尖銳的棱角。
“嗒”。
一滴水落在地面。
她看着那滴水,默了半晌。
以一種極其緩慢地速度,它在融化。
*
人間十五,鬼門大開。
裴芝還在因為自己當夜入定太深,沒有及時發現小山而自責,但他看見同樣因為打坐太專注也沒有察覺這件事的伏皓就心态良好。
伏皓道:“老大都沒說什麼,你自責什麼嘛。”
裴芝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見她如此坦然,心緒也被帶得放松了些。
此時白一塵也來到入口。
知道小山也會跟着一起去鬼域之後,白一塵皺眉道:“鬼域不是遊玩之地,此去險境重重,若是他們稍有不慎保不住你,你的命就要送在裡頭。你确定要去?”
小山捏着桑玦的袖角道:“大哥哥會帶我回來。”
白一塵搖搖頭歎道:“你怎麼知道你想見的阿姐還在鬼域,要是她已入輪回,到人間,你回不來,豈不是空忙一場,還搭上了性命?”
“你不是他,怎麼就知道他是空忙?”桑玦抱着刀笑道,“與其關心他,倒不如關心關心你自己。能不能從鬼域出來,還不一定。”
白一塵被他嗆聲,轉對小山道:“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也不再勉強。我送你的符紙,你随時可以找我。”
虛空中緩緩撕開一道口子,像黑夜張開雙眼,空洞不見底,冷柔危将視線從白一塵身上不動聲色地收回,那風旋的嗚嗚聲越來越近了。
風旋一出洞口,便遮天蔽月,呼嘯而來,轉眼将幾人瞬間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