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蛋被困虛空中,不知道有多少天。
他渾渾噩噩,聽見尖細的聲音。
——你說沒勾.引她?那你第一次見她,為什麼對她笑?
他心想,笑?我什麼時候對她笑過?
——你笑了。你分明笑了。你笑了,就是暗示她你喜歡她,暗示她你想和她睡覺。你還有什麼好辯駁的?
毛蛋還想反駁,可他心底的聲音銷聲匿迹了。
他像是一個被割掉舌頭的啞巴,他的行為,他的心意,都隻能由那道缥缈的聲音解釋定義。
毛蛋眼前被黑氣蒙着,他感覺到自己好像被綁着雙手,在大街上遊行。
路人戲谑地目光,還有嘤嘤嗡嗡的說話聲傳來,有人指着他竊笑。
那些閑聊的話從江陵城大街小巷中飛來,化作一道道黑氣。
每一縷黑氣都輕如羽毛,可壓下來,糊在他的身體上,沉甸甸,濕哒哒,霍然便有千斤重,重塑成了一個面目全非的他。
黑氣在悄無聲息地吞噬着毛蛋的生命力,毛蛋的身體在慢慢變得僵硬,石化。
——你長着這樣一張臉,在府上不知道和她避嫌,就是你不知廉恥。
石化從他的小臂蔓延到肩膀。
——她一個老實人,不過是喝了點酒,要不是你存心勾.引,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事?
石化來勢洶洶,向四肢百骸肆意鋪開。
——你口口聲聲說你清白,你要是真清白,就該撞死在門前,以死明志。你連這樣的膽量都沒有,好意思說自己清白?
以毛蛋為中心的這條街道,這個世界,正在被緩慢地壓制成一副靜止的畫面。
就在石化的力量觸到他的心髒時,一切勢頭都猛然一滞,仿佛時間停頓。
如泉眼中冒出一點細流,毛蛋身上的生命力與石化的力量一經交鋒,便如潛龍破開幽谷,掀起百川的江流。
轉眼,那浩瀚的生命力兇猛地倒灌向四肢百骸。
毛蛋的意識開始恍惚,他隐約覺得自己應該有另一個身份。
那無數逼問的聲音仿佛離他遠去,高高懸在上空,漆黑的虛空中浮現了一道瘦弱的背影,垂着頭跪在地上,真正陷入痛苦之中,似乎本該是她。
她是誰?
毛蛋正困惑,隻見她似有所覺地轉過頭來。
那女子陰恻恻一笑,轉瞬張開雙臂,像一隻漆黑的巨型蝙蝠,拖着黑色長尾,向毛蛋飛身撲了過來!
毛蛋本能伸出手臂擋住頭,此時,隔着幾重街道,縱橫跨越南北的地方,有一根絲線在牽動着他的心跳和血脈。
黑氣吞沒了他,像一團纏繞的亂線,而他的生命力勢如破竹,轉瞬就從四面八方将它們沖散!
頭上無形的壓力被撕開了一個缺口,毛蛋的力量重回身體,他擡了起頭,漆黑的虛空褪去,顯現出江陵城的街道來。
他視線掠過押送他的家丁,若有所思地穿過看戲的人群,沒有找到虛空中看到的那個女子。
他掙脫了束縛,輕盈飛躍了幾條街道,來吹鑼打鼓的迎親隊伍前。
被沖散的人群驚慌地看着他,下意識地和他保持着距離,他如入無人之境,一步一步向馬車走去。
“是哪家的人擋了姜家的車隊?”車内阿素的厲喝驚醒了呆愣在一旁的家丁,立刻有人将他的雙手反剪摁下。
毛蛋卻似無所覺,仰起頭,隔着紅紗望着車内的女人。
他的心跳在胸腔中有力地跳動,如鼓擂一般。
姜楚君也在垂眸看着他,她尾指上的血戒泛起淡淡的紅光。
一息,兩息。
周圍的一切仿佛不存在,沒有什麼會比目光更直白,所有的模糊和混沌在此刻破開。
大衍魔藤是以元血建立的羁絆,它既是不可掙脫的囚索,也是指明身份的引線。
他是誰,再清楚不過。
她也如是。
“大小姐,這狂徒沖撞我們的婚車,您還放任他如此嗎?”車内的阿素已經漸漸感覺到氣氛不對,他袖底默默按劍,試探地問道。
他在克制事态逐步失控帶來的愠怒,他試圖通過提醒,将一切拉回正道。
紅紗外,桑玦已經記起了他的身份,震退了鉗制他的人,紅紗飛起,将他籠了進來。
他朝車上的女子伸出了手,微微偏頭,笑了聲,“我猜,你甯願跟我走。”
少年的狂肆是四域三十六洲獨一份,任他是什麼模樣,都沒有半分收斂。
從冷柔危認識他時起,他就是這般讨厭。
可這時候認出來他,覺得他這厭煩人的勁頭,有時竟也有幾分說不出的可愛,她故意輕挑眉梢,戲谑道:“未必。”
她雖是這樣說着,桑玦卻知道,她已經認出他來了。
桑玦笑意更盛,視線移向阿素時,阿素那雙眼不知是愠怒還是别的什麼,漫上了赤紅,轉眼,袖中的劍已經以迅雷之勢出鞘,刺向他!
桑玦反手拔刀,在空中劃出一道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