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楚君太過困倦了,她不知是何時墜入夢中的。
一片冰原之上,她看見一個少女。就在她端詳少女的背影的時候,少女忽然回過身來。
那是一張如明珠般的臉,有冰雪一樣無暇的肌膚,亦有深邃明豔的眉眼。
姜楚君隐約覺得面熟,問道:“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少女笑了,她一襲紫衣,走過來時,衣袂上華麗的暗紋若隐若現。
少女伸出手,拉住了姜楚君,一點冰涼的感覺在姜楚君的掌心暈開,她像是握了一捧雪。
少女并沒有回答姜楚君的話,而是将她拉到冰原的邊緣,指着那道巨大的溝壑道:“看見了嗎?它裂開了。”
姜楚君順着她的指尖看去,溝壑的對面還有一座一模一樣的冰原,兩座冰原之間是海。
少女蹲下身,拘起一捧帶着冰渣的海水,“我們要把它連起來。”
姜楚君皺眉,“為什麼?”
少女站起身,引着姜楚君向對岸看去。
冰原上站着一個男人,他像一道虛影被圍攏在淡淡的霧氣裡。
發絲束得一絲不苟,簪一枚木簪,劍眉星目,眼裡似是空茫無情,卻又隐有慈悲。
隻一眼,姜楚君便覺得莫名心悸,莫名的對死的恐懼和心口的隐痛,耳邊恍然傳來呼嘯的風雪聲。
冰原之上此時真的落起雪來,姜楚君困惑道:“他是誰?”
少女道:“你愛的人。”
聽到這句話,姜楚君本能地後退了半步。
少女提起的字眼,并沒有引起姜楚君任何美好的感覺。反讓她想起一些嘈雜混亂,需要去對抗掙紮的東西。
“隻需要你的一縷魂魄,就能修補好他。”少女如鬼魅一樣,握住了姜楚君的手,不許她後退。
冰原之下的海底,暗流湧動,雪落在少女的睫毛上,她溫和道:“不要逃避你的宿命。”
“他怎麼樣,與我無關。我不可能把我的魂魄給他。”姜楚君聽不懂她的話,也不要聽。她執拗地轉身要走,卻被少女一把抱在懷中。
少女張開的雙臂像是水草一樣,柔韌十足,窒息糾纏,姜楚君掙也掙不脫。
少女在她耳邊低語,“去迎接我們共同的命運吧。你知道,沒有人會給你同樣熟悉的感受,隻有他。躲在這樣的熟悉裡,我們就會永遠安全。”
無數模糊的畫面在姜楚君腦海裡閃過。
被忽略,被輕視,被擱置一邊,像是對着一塊永不會有回音的牆壁獨坐……
太過熟悉的感覺了,姜楚君眼尾不知不覺漫上薄紅,她下意識地道:“不……”
她不要這種熟悉的痛苦。
“不要怕。”少女安撫道,“熟悉本就是帶着痛的,你早就習慣了,不是嗎?”
少女的手臂越收越緊,她像是某種寄生的動物,一點一點長到姜楚君的身體上,與她融合。
這種融合帶着入侵的痛楚,十分劇烈,不容姜楚君拒絕。
“你不是想要掌控感嗎?”少女溫柔道,“遭受熟悉但确定的痛,與經曆完全不确定的陌生體驗相比,不是更有掌控感嗎?”
是的。姜楚君的心裡忍不住輕輕地應和。
“承認吧,你沒有你以為那樣的勇氣,你其實對沒有經曆過的東西怕得要死。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去應對它。”
是的。
“熟悉的東西,哪怕是痛的,你也會覺得安全。因為你早就經受了千百遍了,它原本就是像呼吸一樣存在的,不是嗎?”
是的。
姜楚君阖上了眼睛。
盡管她好像從來沒有深深地思考過這些問題,可那些話從少女的口中說出的時候,她又深深地明白,少女說的是對的。她無法否認。
少女的語氣溫柔空靈,循循善誘,似是要把姜楚君最後一點抵抗的意志也碾碎,“所以,重複是你的命運。這是你打從心裡認同的命運。即使你曾短暫地脫離過它,回過頭,你依然會孜孜不倦地尋找它。
現在,它就在你的眼前,你為什麼抗拒?”
姜楚君的心裡一片靜寂。
是我認同的命運嗎?
姜楚君扪心自問。
這一聲叩問在空寂中,像是投入湖中的石子,無邊地擴散開來。
然而這個問題似乎沒有人能回答她。
不知為什麼,她心裡隐隐不願接受少女的答案。
她好像在無形之中被推到了一個選擇路口上,這個路口決定了她未來的軌迹。
她猶豫,遲疑,久久不能下定決心。
姜楚君隐約看到無數星火墜落,一個佩刀的少年從中轉過身。還不待她看清那少年的面容,眼前熾烈的白光吞沒了一切。
……
……
“大小姐。”
溫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姜楚君擡眼,溫潤俊朗的男子一襲紅衣,正在俯身為她擦拭額頭。
“阿素。”姜楚君漸漸回過神,認出了他,擡手去拿阿素手中的絲帕。
阿素卻并沒有把絲帕給她,而是又去擦拭她的臉頰,“大小姐做了不好的夢麼?出了好些汗。”
姜楚君的确做了夢,可要去回想時,就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畫面早在她無知無覺的時候,跳轉了幾頁。
“也許是吧。”她心不在焉地應道,視線落在地面上,窗外的陽光鋪灑一地,她問道,“現在幾時了?”
阿素伸手,露出一個淡淡的,卻溫和的笑,“大小姐,已是傍晚了。阿素侍奉你換上吉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