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危一行人陸續飛向鬼門，不定河岸邊，不起眼的地方，一道影子和環境僞裝一體，也趕在鬼域大門徹底關上之前，飛了出去。

直到外面，男子才漸漸顯出了身形。

他裹緊自己身上的黑色袍子，隻露出一雙眼睛。

能夠做到悄無聲息地與環境融為一體，不是别人，正是命随，

命随明面是紫英衛的人，從屬于冷柔危，實際上聽從的，隻有冷戈一人。

他奉命跟蹤冷柔危，确保聚魂燈聚回冷景宸的魂魄。

當初伏皓和裴芝追殺黑風旋的時候，他的天賦感應到那裡有通路，所以一路尾随，也掉入畫壁之中，差點回不來。

寸陰在七重寶塔内，用聚魂燈召喚死魂，澆築法相的時候，命随就蟄伏在聚魂燈附近，趁亂拿出冷景宸的遺物招魂。

但他萬萬沒想到，所謂的聚魂燈，是鬼王夫人魂魄的一部分。

聚魂燈相傳每三千年才能啟用一次，毛筆引渡鬼王夫人的魂魄歸一，冷景宸就徹底失去了這次機會。

他已經和所有的死魂一樣，随寸陰一起灰飛煙滅了。

命随的任務顯然失敗了，他做事向來不擇手段，竭盡所能。如今這結果，在魔尊面前無法交代，魔尊定會嚴厲處罰。

但他并沒有為這即将到來的處罰擔憂，反倒是探究起他這位名義上的少主。

冷柔危變了，這種變化，不是她以往任性乖張，性情不定帶來的。

是她整個人的芯子不一樣了。

她以往稚氣未脫，隻知對着權勢地位不如她的人耀武揚威，顯得虛浮張揚。

但現在，她身上的力量破土而出，堅韌、穩健，可以預見羽翼豐滿之日，必是鋪天蓋日的一番光景。

命随看着手中冷景宸的遺物，若有所思。

片刻後，那遺物燒成一抹灰燼，被他輕輕一握，揚散在風中。

*

江陵鎮外，青山腳下，有一座新壘好的墳包。

冷柔危幾人站在一旁，小山跪在石碑前，摸着上面刻出來的字——家姐姜元鳳之墓。

“你之後打算怎麼辦？”裴芝有些遲疑道，“我家中有不少商号，不然給你找個差事，先安頓下來。”

他不喜勉強别人，不知這樣的安排，對小山來說是不是一件好事。

小山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許多，他握着手中的毛筆，搖搖頭，拒絕了，他道：“我打算去從軍。”

他從來孤苦一人，姜元鳳出現之後，時時接濟他，給他衣服穿，他叫她一聲阿姐，就真心當他是家中的長姐。

阿姐對他來說，是照亮生命的一束光。

阿姐臨走前說，用你的力量去做更多的事情吧。

她說如果想她，這世上任何一個和她相似的人，都可以當成她。

但和她相似的人，也會像她一樣，有着拼命想要說話，卻說不出的時候，有着無能為力，任人魚肉的時候。

那小山就要有說話的權力，去幫助那些像她的人，說出被圍堵的話；

他要有足以威懾别人的武力，去保護那些像她的人，讓那些真正傷害了她的人害怕。

阿姐讓他活着，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活下去的理由。

如果在這條路上死了，他也甘願承受。

冷柔危看着這個瘦骨嶙峋的小少年，隻覺得他一次又一次地，在沖擊着冷柔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

真摯，強烈，不求回報的感情，此前在冷柔危的認知裡，是不存在的。

人都是貪得無厭，自私自利的動物，一切關系的建立，都是基于權力和欲望，基于利益和價值的交換，都是馴服和被馴服。

她無法想象一種，她從沒有見過的感情。

而小山，無疑用他的實際行動，打破了她的質疑。

她的視野之外，原來存在着另一種可能。

——“你敢賭嗎？”

桑玦和她對峙的時候，執拗笃定的眉眼猶在眼前。

山風輕輕拂過耳邊，所有的細小的聲音忽然都來了，鳥叫，水流，樹葉婆娑搖晃，站在她身後的少年，衣袂随風翻動。她靜靜地聽着胸腔内的心跳，一聲一聲。

*

送别了小山，冷柔危幾人踏上傳送陣返程。

鬼域一行，冷柔危拿回了前世羁留在不定河中的一魄，展開了一張地圖 ，聚魂燈也徹底隐沒于世。

不過冷柔危從一開始，也沒打算真的給冷景宸聚魂，她隻是借此應承，順手用了冷戈培育出來的四象螢蟲帶路罷了。

就連天意也在阻撓冷戈聚冷景宸的魂。

可——他手裡的翎羽到底是怎麼回事？那枚翎羽，似乎有壓制心魔的力量。

既然是交易，冷柔危拿不回聚魂燈，自然也換不了翎羽。

如何處理這件事，冷柔危尚且沒有頭緒。

以及038，它身上還有許多沒有揭開的秘密，回去之後，冷柔危必須着手解決。

“桑公子，你還好吧？”裴芝擔憂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