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柔危思緒飛轉,看着眼前的人真摯純粹的一雙眼,也是野性蓬勃的一雙眼。
她身上所背負的秘密,或許太過驚世駭俗:重生,活在一本書的世界,反抗天道為她安排的命運,奪取所謂的世界男主的氣運——興許那原本還不是他的氣運,他原來也是掠奪旁人的。
這是一條與天争鬥的絕路,要麼死,要麼成。
這不是能夠與他人分享的秘密。
冷柔危時常驚訝于桑玦敏銳的洞察,他到底如何做到對她如此了解,這種了解甚至足以引起冷柔危發自本能的警覺,就像是獵食動物被另外一隻暗中潛藏的獵食動物窺伺時,産生的警惕一樣。
但他又有一種驚世駭俗的勇,在她面前坦誠得像一座島嶼,一覽無遺,抉擇的權力在她手中,她可以選擇降落,當然也可以選擇不,但不論是與否,島嶼就是島嶼,一直在那裡。
冷柔危在一分一秒的沉默中,好似獨自趟過一場熊熊大火。
但理性終究占了上風。
她的秘密,或許終有一天會被他敏銳的洞察發現端倪,但現在不行,一雙清冷的眼,最終能給出的,仍然隻有沉默。
直到她聽見桑玦吐出的最後三個字。
“什麼?”冷柔危幾乎以為自己聽錯,沒有明白他在說什麼。
桑玦神色忽然凝重起來,“阿姐,你還記得那首歌嗎?”
冷柔危不禁蹙眉,“什麼歌?”
“小石頭啊别害怕,長大就是高山啊……”
這首歌是桑玦在暗淵與冷柔危相遇時,她第一次唱起的,“這個‘小石頭’,是你?”
冷柔危怔了怔,她從未這樣想過。
随着熟悉的曲調,眼前恍惚看到月亮又圓又亮的晚上,活潑的年輕女人拉着她的手,一邊走一邊唱。
“圓圓的月亮悠啊悠,照亮我的小石頭,小石頭啊别害怕,長大就是高山啊……我們現在就回家……”
“怎麼樣,還怕不怕……”
歌聲笑聲回蕩在整個山谷,像月亮一樣清朗敞亮。那是冷柔危記憶中僅有的,與瘋狂可怖無關的母親。
有好一會兒,冷柔危都沒有說話。
第一次想起這段回憶,是在弑神血弩的幻境中,被逼到生死絕境之時。
那時候冷柔危找回勇氣,破開了幻境的圍困。但因為與母親的怨結,她從未細想過這首歌的内容。有關母親的一切,能不回想,就不回想。
可是……
“小石頭……”冷柔危喃喃。
真的是她嗎?
這首歌不是民間傳頌的歌謠,是年輕女人随心而唱的,獨一無二的曲調,獨具自己的感情和創造力。那時候她的生命也曾生動鮮活。
隔着三百多年的時光,當冷柔危脫去對母親的怨恨,重新再審視這首歌才恍然發現,它一字一句,就是明晃晃的證據,寫着的,都是溫柔的情感。
原來她曾經這樣愛過她,沒有恨,也沒有痛,隻是純粹地,明亮地,愛她。
母親這兩個字,不堪解讀,越深入,隻能拼湊出越多的無奈與眼淚。
半晌,冷柔危才克制着聲音承認,“是。”
不是她,又能是誰呢?
可是這一切為什麼讓她知道。
冷柔危該怎麼去認知漆黑屋子裡受過的那些痛?
她愛她,那些痛苦就合理了嗎?
她愛她,她就可以原諒一切,忘記一切了嗎?
曾經得到過的好變得面目全非,會讓人懷疑自己,究竟哪裡做錯。試圖去理解母親,像是對自己的一種背叛。
為什麼要讓她們相互折磨?
這是一種情緒的漩渦,是無解的循環,直到痛苦在反複的回溯中被放大,吞沒一切。
——不。
不對。
冷柔危開始意識到,不能夠再對當初作更多的探究,越探究,越會被拉入過去的泥淖,讓她變成一個弱者,無法自拔。
她好像忽然有些明白天道編碼的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