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着眼睛偷看偷聽的小藥童被她驟然拔高的聲音吓了一跳,飛竄出竹門簾和馬藥師并駕去了。
風之念心裡還沒開罵,立刻反應過來安衡說的不是花千澈後假裝打噴嚏沒成功,表情扭曲地改成了一個打哈欠。
安衡遞來一塊手帕,道:“怎麼?不可?”
她壓着想去搓鼻頭的手,道:“我也才剛剛和他相認啊。”風之念從鳳陽坡的村民和蟬鳴館那裡得知,她是沈洛凡突然相認的親妹妹,名叫沈念,而沈洛凡是一個孤兒,從來獨身沒有親人。
安衡收回沒送出去的手帕,道:“你在遂城長大,十五歲前是遂城孟家二小姐的伴讀,後自贖身後獨自一人四方遊玩,四歲時鬧饑荒父母雙亡,和哥哥沈戎走散,祖籍是遂城二十裡外的向陽村。還要我說得再詳細一點嗎?”
“你調查我?”風之念忽然發現這場談判變成了一場博弈,而且對方先爆出了底牌。
因為她在魂夢裡聽阿娘說得很清楚,自己四歲時候正在彭城外的農戶家裡吃蘿蔔呢,哪兒能跑去遂城挨饑荒?
那祖籍什麼的,八成和在店簿上的姓名一樣,都是花千澈編的。
安衡從蟬鳴館得到沈念的姓名後,半個時辰前才從探子那裡拿到她的基本信息,時間太緊,其他更多的事情他還沒來得親自去調查,怕人不答應,又抛出了一個條件:“你若是願意幫我說服沈羅凡,我可以讓你入驚鴻——”
“打住,”風之念對馬藥師的話先入為主,道:“我不想加入你的什麼驚鴻樓。”
安衡輕蔑一笑,不多解釋,隻将放有鲛珠的盒子蓋住,“那便罷了。”
“我還沒說不幫你勸說呢。”風之念伸手攔住要起身的人,道:“你先坐下來,我們好好談談。你讓我說服我哥……沈洛凡跟你做事,想必你是試過後他不答應你才來找我的吧?”
安衡身上的結痂的傷口又有些發癢,臉色沉了下來,半彎着腰回頭道:“是又如何?”
風之念心想,她和沈洛凡認識才不過幾日,勸不勸得動另說,若自己要真得是他的親妹妹,一定不會幫着外人,更不會願意他和安衡這種人一起收妖,做同僚。但她知道安衡這人六親緣淺,家人對他來說還沒有一個半路師父重要,長大後背地裡罵老子尊師父更是常有的事情,此刻的提議十分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安衡不知她心中所想,但看沈念猶猶豫豫的樣子,又冷冷開口:“不用擔心,就憑他為了救活你,廢了半身修為,你的話他不會不聽。”
“成交!”
馬車颠簸不斷,風之念算着時間和道路,趁人不注意,在車外的人‘籲——’得一聲勒馬前,搶過一盒子的鲛珠,下車跑向了藥堂的後院。
院裡的房間被分割成七間屋子,其中兩間是馬藥師他們的卧房,一間小室是煎藥和儲存間,剩下的四間作為病房,供那些病重需要時刻查看病情的病人或家裡無人照料的病人居住。
風之念想要往花染躺着的那間趕去,然而,剛踏進院門一步,她就愣在一邊凋零的海棠樹下。
寅時一刻,月光給四診堂渡上了一層不真實的銀光。
兩條拐杖一條叉在窗棂上,一條橫在水井上,籮筐草藥遍布滿地,其他三個房間裡的重症病人疊羅漢似地壓在花染身上。
一個頭包滲血繃帶,一個右腿剛剛截肢,還有一個眼盲。
四個人趴在混亂的院子中央,給風之念帶來不小的視覺震撼。
花染抽出被壓在身下的手臂,把嘴裡的麻繩拽掉,脖頸和額頭上的黑筋暴起,撕扯着嗓子喊道:“我要找沈大哥,我有事情要向他禀報!”
一炷香前,花染醒來後看到自己渾身血脈黑紫,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就用盡内力沖開了定身穴想要離開。但剛起身,便感到渾身經脈逆行,他一次次地用内力壓制體内地毒素絲毫沒有用處,最後隻能爬着往外走,一陣清醒一陣癫狂,将隔壁的病友都驚了起來。
其他三個病人都沒有見過這種病狀,也不清楚花染為何會變成這樣,隻當他是被惡鬼附體。一個眼盲大娘大聲勸慰道:“快壓住,狠狠壓住,孩兒啊,你熬到到了天亮就好了。”大娘穩穩地圈住他的腰,其他兩人和剛跑來的老先生,分别制住了花染的四肢。
風之念正要去重新點穴,一陣酒氣從她的身邊掠過,安衡三步跨作兩步,飛身急速點了花染周身的二十四道大穴,幫他抑制住毒素繼續擴散。
刻不容緩,老先生接過風之念手裡的鲛珠拉着馬藥師一起去配藥。小藥童則忙着把其他三位重症病人帶到前堂裡重新包紮安置。
小藥童攙扶着截肢大叔,雙腿發顫地對身後跟來的人道:“沒有你的事情,你還是去幫後院的人吧。”
安衡鮮少露面,要不是他在巷口穿得招搖,又自曝來處,鎮上并沒有很多人認識他。
大叔忍着腿上截肢創面的疼痛,滿頭大汗地向他豎起了大拇指,道:“小公子,來得真及時。”
不自覺得露出被誇獎後的表情,安衡被說得渾身舒暢,剛想要擺手說小事,小藥童就被他那孩子般的單純的惡魔表情吓得結巴起來,“真得不用幫我了,我能扶住他。”
安逸風想要幫忙的手停在半空,話音一轉,又變成了油腔滑調,“我隻是有些事情想要請教小藥師。”
——
院内,風之念扶不起來花染,便把他身下的石頭和雜物清理出來,讓人平躺在地面上,又從房内端來了臉盆,一邊給他擦臉,一邊安慰花染也是安慰自己道:“沒事的,沒事的,不會有事的,我已經找夠鲛珠了,一會兒你喝了藥,你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花染神智已經清醒,但啞穴被點說不出話,身上都是泥巴,整個人像是一直剛從濕土地裡刨出來的小髒狗,面上的塵土混着眼淚流入耳朵裡,巴巴地望着她,滿眼都像是在質問:“我到底怎麼了,還有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