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稍歇,檐角的水珠滴答砸在青石磚上,發出斷續的脆響。小樓閣隐在月夜色深處,瓦檐下燈籠被濕風吹的搖晃,昏黃的光影在窗紙上浮動,映照出一道修長的人影。
潮濕的霧氣裹着腐木氣息從窗縫鑽入,案頭一盞銅雀燈燭火搖曳,将牆上挂着的樊城輿圖照得忽明忽暗。
突然,急促的腳步聲踏碎水窪,披着蓑衣的下屬匆匆推門而入,“主上,不好了,風鈴引着人往樊城方向去了。”
窗邊的人影未動,隻輕輕摩挲着指間的玉扳指,不緊不慢道:“慌什麼,這些年來追捕那邪物的人不計其數,他們成不了什麼氣候。”
燭光驟暗,下屬跪在地上,看着蓑衣縫隙間淌出的泥水,蜿蜒似蛇,他突然想到兩天前和沈戎的那次交手,道:“可她是沈洛凡的親妹妹,好像還能控制風鈴,兩人僅用了三天,就跟着那破玩意兒查到了穆堯身上,照這樣下去,我們的大計——”
話音未落,暗處傳來瓷器輕叩的脆響。檀木屏風後伸出一隻蒼白的手,指尖撚着枚黑玉棋子,‘咔哒’按在一盤無人對弈的棋局之上:“破玩意?昨夜是我把他們引去了蔣家。若你沒有在海市留下了麻煩,風之念又怎能這麼快找到風鈴?”
下屬的冷汗順着脊梁滑進衣領,喉頭滾動,道:“是屬下辦事不利,千紉島的爛攤子,我必定全力補救。但主上,現下最重要的是阻攔這兩人進入樊城。”
“你有妙計?”
“屬下願去設下埋伏,斬草除根!”他還未拔出佩劍的瞬間,劍鞘上爬滿了冰霜。
“就憑你這把連模仿都不到位的廢鐵?”玉扳指叩擊在檀木案上,幕後之人重新收回了法力,“我把人放了,可不是為了讓你去半路截殺。”
燭芯爆開的火星濺落。下屬瞳孔一震,又回想起三日前主上命他往遂城送去的一封密信。
“原來您早有進入樊城的打算……主上深謀遠慮,屬下愚鈍。”他嗓音發顫,半是敬畏半是悚然,“不知接下來……”
幕後人低笑一聲,蒼白如玉的手指又落下一枚黑子,“她既然回來了,那就得換一個新的玩法。”他語調慵懶,卻字字如冰:“隻需要讓他們在路上多耗些時間,等到中元節那天,你去……”
夜風驟緊,吹滅了最後一盞殘燈。黑暗徹底吞沒樓閣。遠處的烏雲再度翻湧,雷聲隐隐,似有更深的暴雨将至。
*
三日後,樊城内。
青金石大殿在雨後泛着水潤的幽光,九百九十九盆栀子花沿九級玉階綻放。一陣清風吹過,白色花瓣簌簌抖落水珠,花心沁出的清冽香氣纏繞着飛檐下垂挂的青銅鈴铛。
裂出陰雲的一縷陽光透過琉璃瓦的裂縫,在布滿龜裂紋的青磚地面織出細碎的金網。
“爹爹,日頭要咬雲了。”奶音撞在空寂的殿宇裡,驚起梁上栖着的飛鳥。三歲小兒趴在沙盤邊,小手指戳着微縮成葡萄大小的城東糧倉,“搬花進屋嗎?”
雲母屏風後傳來衣料窸窣聲,绯色婚服的一角掠過紫檀木邊緣:“栀子喜雨喜陽,更喜歡此時的柔光。”玉帶叩響了三聲,男人聲音裹着蜜糖般笑意,“午前陣雨是澆根,午後晴光養葉,正合它們的脾性。”
孩童繼續撥動沙盤震位的銅魚,城中槐樹倏爾展開翡翠華蓋。
男人赤足轉出屏風,婚服下擺綴着的銀鈴輕響:“你阿娘曾說過,日頭愈盛,栀子愈香。”他臉上戴着一個面具,左臂還挽着兩個,右手卻托着剛剝好的松子糖,“嘗嘗,昨夜新熬的槐蜜。”
鎏金點翠的鳳凰面是娘親初見所贈,邊緣已摩挲得發亮;素銀修羅面覆蓋着陳年血迹,是娘親用妖皮親手鞣制;臉上戴着的桃木面具裂痕裡嵌着金絲,耳邊還懸着兩條褪色的同心結。
“這個月已經選過一百三十二次了。”孩童咽下甜得發顫的糖,将沙盤離位機關旋出尖刺,貫穿兩隻窺探的鼠妖,“這次我還選鳳凰的,上面的點翠襯喜服華麗。”
“可你娘不喜歡太過招搖的裝扮……”男人将鳳凰面虛覆在臉上,朝着一旁的銅鏡看去,“大婚更應該莊重些?阿遙你看素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