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自習後,顧從州順便去複印店打了成績單。拿着試卷、解析、答題卡和常春鵬給的英語雜志往居民樓裡去。
還沒開門,就聽見周舟叮叮咚咚地彈《小星星》,看來真的是憋得狠了,平常放假的日子,她還會去樓下走走,坐公交繞城。他開門,周舟一見他就說:“哎喲,出成績啦?我又是第一吧?”
“對。”他一面說一面把資料放下。
她驕傲的揚了揚頭,面露得色,“不費吹灰之力。”
說完又轉身回去,兩根指頭戳啊戳,彈得起勁,他忽然問:“青姐是誰啊?”
周舟動作一頓,嘔啞嘲哳難為聽的琴聲戛然而止,空氣忽然靜默下來,讓人一時難以習慣,她轉過來:“青姐?你怎麼知道……”
“哦,是這樣,”他拿出那本英語雜志遞給她,“今天晚上一班有一個叫常春鵬的來還作文,他讓我把這個給你。”
周舟接過來,随意翻了翻,沒有說話。
她不說,他自然也不問,但心裡确實很有點不樂意,為什麼别的男生都知道她家裡的事,就他不知道,難道他們還沒有熟到那個地步嗎?難道那個什麼常春鵬還要比他更了解周舟的家庭情況?
過了半天,她說:“青姐,是我舅舅的女兒。”
“你舅舅?”即使先一步從松夢婷口裡聽到這兩個字,他還是愕然。一開始以為她是孤兒,後來知道是父親死了,母親棄養,現在又忽然出來個舅舅?
她的情況似乎比他了解的要複雜得多。不是孤兒的話,那為什麼住在這種地方,每天卯足了勁就想搞點錢,家長會都是自己開。
周舟表情沒有什麼大變化,不再彈鋼琴了,手朝床上上一指,示意他坐下。
他照做,周舟忽然朝着他粲然一笑,像是了然他心中所想,開口道:“我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孤兒。”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脫口而出:“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當下說完就有點後悔,這樣不客氣地、明晃晃地打探隐私的話,周舟一定要生氣了。
但她沒有,她單腳跳過去坐在他的旁邊,“說不說都一樣啊,我沒有把他們當成我的親人。你想聽的話我可以跟你講。”
“不是想不想聽的話,”他說:“我以為我們已經熟到……你傷心時可以跟我傾訴的這種地步了。”
“我并不傷心。”
“我的意思是,你有難處可以跟我說。有什麼問題我們可以一起解決,你什麼都不說,有沒有把我當……”
喉嚨一緊,他及時刹住車。
“男朋友?”周舟失笑。
他卻笑不出來,深深地歎一口氣,手肘抵在桌沿上,杵着下巴不說話。
周舟把他的臉掰過來,“他們對我不好,我沒有把他們當成我的親人,所以這算不上我的傷心事,更算不上難處。”
不好?怎麼個不好法?她一筆帶過。不好到讓她不把他們當成親人,程度可想而知了。
他哭喪着臉,周舟伸手捏捏他的臉頰,手感意外的好,顧從州怎麼連皮膚都好得令人豔羨。
忍不住多捏了幾下,顧從州捉住她作亂的手。
她笑道:“怎麼臉都皺成一團了?會長皺紋的,來,眉頭舒展開。”
輕輕地把他的眉頭撫平,她慢慢地開口,語氣平淡得不像是在講自己的經曆,更像是在講不知從哪裡聽來的故事。
“我從頭開始跟你說吧,”她回憶了一下,“我爸媽是做生意的,據說做得還不小,天天應酬,經常沒時間在家吃飯。這樣久了,遭到了家裡老人的反對,說這樣不行,一家三口個把星期見不到面的,不好。他們商量了一下,就決定把一些相熟的生意夥伴邀請到家裡來,非必要不下館子。也算是一種妥協吧。”
她聲明:“這些是很久遠的事了,是我聽來的。”顧從州點頭。
她繼續說:“但是熟到能請到家裡來吃飯的人畢竟還是少數,談生意嘛,就得有談生意的樣子,派頭得做足了。有一段時間我媽媽經常帶同一個人回家,是一個阿姨,她和我媽媽是多年的朋友了,但是……”
她頓了頓,“但是不知怎麼的,那個阿姨就和我爸……”
顧從州一愣,心裡咯噔一下,明白她的意思,不想讓她說出那個字眼,連忙道:“嗯,我知道了,然後呢?”
“然後我爸就頻頻單獨外出,和那個人約會。到後來已經發展到幾個月不回家的地步了。我媽十分不滿,和他理論,誰知他一點就着,兩個人吵得天昏地暗。最後我媽找到了我爸出軌的證據,兩個人越鬧越大,已經到了動手的地步。”
他聽着,擰着眉頭,長在這樣的家庭裡,她小時候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周舟倒是神色如常,繼續說:“我爸一氣之下收拾東西走了,再也沒回來過。後來聽說我媽發動了所有親戚給我爸施壓,生意也攪黃了,我爸出軌的那個人的生意也受到了影響,兩個人幾乎已經到身敗名裂的地步。”
她慢慢地說着,沒有注意到顧從州的表情逐漸從怔愣轉變到驚愕。
“後來,走投無路,我爸爸和那個人就在一個爛尾樓裡,自殺了。我媽帶着我獨自過了幾年,或許覺得我是拖油瓶吧,她和一個加拿大人在一起後,把我扔給舅舅,自己出國了。”
他心頭一跳,忽然感覺眼眶酸澀,太陽穴漲得鈍痛,喉嚨緊緊的像是被什麼東西揪着,發不出聲音,他幾近艱澀地開口:“周舟……”
周舟沒有理他,自顧自收了尾:“我舅舅愛賭錢,舅媽軟弱,家裡都是舅舅一個人做主。他們生了兩個孩子,大的叫周青,小的叫周耀祖。現在姐姐大學畢業了在一家律師事務所裡工作,小的就是一個小混混。全家隻有周青一個人對我好,所以我承認的親人隻有她一個人。”
說完,她兩手一撇,“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