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過來時天已經黑了,她從來沒有睡過這麼久的覺,9點到23點,14個小時。
走馬燈似的做了無數個夢,鏡頭循環輪轉,一個接一個,在夢裡也要占據她的時間和精力。她有意地不願意醒來,可還是醒來了。
睡了14個小時,太久,反而比醒着更累。腦子已經醒了,全身都好似處于那個黑洞當中出不來,膝蓋沒有了知覺,站着都軟綿綿地要倒下。
身體各處都有微微的痙攣,她餓得胃疼,不知道顧從州吃過了沒有。
聽見聲響,卧室門開了,飄進來紅棗香,顧從州端進來一碗紫色的粥,是他們前段時間煮臘八粥剩下的材料,他煮了一大鍋。
周舟胃不舒服,剛好就想吃點流食,勉強笑了笑,接過碗來。
顧從州說在她睡着的這段時間裡,周青又發來幾條短信。
周舟低着頭,眼睛沒入陰影裡,一勺一勺地吃着粥,微溫的粥滑入食道,進入胃裡,非常舒服。
等到白瓷碗見了底,她才開口,卻是讓顧從州去打一盆水來。
她不在意這個手機是不是周鴻英送來的,誰送的都不重要。周鴻英的電話号碼存在這手機裡,這是周鴻英唯一聯系得到她的方式。
十年,不多不少,正好十年。
為什麼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聯系她呢?
她毫無留戀,卻仍然有些好奇。周鴻英完全可以在以前她吃不起飯交不起學費房租的任何時候聯系她,也可以在往後她真真正正地以個體的姿态獨立于社會的時候聯系她。
十八歲是一個意味性很強的時刻。昭示着她從幼稚趨向成熟,具有一個成年人所應當具備的獨立思考能力。
所以,妄求這個時候的周舟能夠理解甚至原諒十年前作為受害者的母親的迫不得已?
手機僵硬冰冷的機身硌痛了她的掌心,直到把手機握成37度,她也張不開手。
一個塑料盆,配着一個瀝水的籃子,他們用來洗菜。
盆裡的水輕微晃動出漣漪,隻要她放手,手機浸入水裡,周鴻英就永遠别想再煩她了。
永遠。
緊繃着的五指緩緩松開,手機下落。
沒有想象中“咚”的一聲和濺起水花。顧從州先她一步伸出手截住了下落的手機。
“或許你應該先看看周青給你發了什麼。”顧從州把手機解鎖,點開了短信界面。
周青說,周鴻英走掉的這些日子,其實一直有打生活費過來,但那時候她太小了,錢拿在手裡都不知道該怎麼存放,于是就把錢打給了周學昌,讓周學昌先按星期,慢慢地再按月打給她。
确實是一種理想的做法,但那是周學昌。
而卡裡忽然多出來的那兩萬——原來是兩萬——是因為周鴻英覺得她今年十八歲了,成年了,可以保管規劃自己的錢了,于是沒有再通過周學昌這一環,直接給她卡上打了生活費。
這張卡還是周舟小時候存壓歲錢的卡,周鴻英幾乎都已經忘記了這卡的存在,還是周青提醒的她。
“哦——”周舟輕輕發出一個氣聲。
腦子裡忽然嗡地一聲,像是運轉着的機器忽然歇了火,又是那一陣不能自禁的恍惚。
這85平的公寓在嗡鳴聲後陷入一片死寂。窗外的風、大路上忽明忽暗的車燈以及新年的喜慶餘溫忽然噤聲。
像有一個大玻璃罩子把她罩進去了,那些聲響被稀釋了幾萬倍之後再傳進她的耳朵,隻剩一片朦胧。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周學昌哪裡來的賭資。
十年裡但凡周鴻英有心關注她的成長情況,不可能不發現這個小孩事實上過着什麼樣的生活。
揮一揮手,吩咐助理一聲,錢就打過去了。餘下的事情,一概管不着。
不就是幾個錢嗎,周鴻英最不缺了,把原本不缺的東西施舍給她,順手的事,她不會覺得珍貴。
細細地向内感受了一下,竟然覺得慶幸。難過的日子已經過去,她慶幸自己沒用到周鴻英的錢,否則現在真的說不清了。
好像顧從州把她扶了坐下來,皺着眉頭焦急地說着些什麼,她聽不到。她想伸手去撫平他皺着的眉頭,跟他說她沒事,問他吃飯了沒有,她的手擡不起來,嘴巴也張不開。
等再反應過來時,她躺在顧從州懷裡。
是夜晚了,又該入睡了。顧從州圓睜着雙眼,盯着天花闆,一動也不動,害怕驚着她。
長舒了一口氣之後,她覺得自己周身的血液都活泛起來,與此同時,卻越發覺得刺骨的冷,如墜冰窖。
她緊緊地抱住顧從州,他察覺到她的動靜,連忙掖掖被她蹬亂的被角,為她理淩亂的頭發,又親了親她的額頭。
周舟越抱越緊,像是漂浮在海上的人奮力抱緊一棵大樹。浪頭打過來又打過去,要把她往水裡卷。大樹是她的生機,一旦松手,就沒命了。
她感到顧從州在一下一下輕拍她的背,像在哄一個夢魇的孩子。
“顧從州……”周舟把頭埋進他胸前,喃喃道:“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