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當時血怎麼都止不住,出租車見是個滿臉滿手鮮血的人,連車都沒敢停,路上沒有幾個人,他又騰不出手來去摸手機。
一瞬間,巨大的恐懼和絕望籠罩了他。
救護車到了。是周舟聽見聲音,回頭看了一眼,打了120。
上了車後,他才後知後覺的腿腳發軟,剛才的情景像夢境一樣在他混沌的腦子裡輪轉播放。
一個薄脆的玻璃糖殼再小心翼翼地保護也還是爆開了,一定會爆開的,時間問題,他早知道。
他的媽媽流了很多血,在救護車上就止住了,但人還沒醒。他一直守到了傍晚,天快黑的時候,黎女士的眼皮才有些微顫動。
家長會錯過了,誓師大會也錯過了,他以為自己的手機在兜裡,想打個電話給班主任,但摸遍了全身的兜,也沒有手機的蹤影。
周舟的手機在上次的短信小插曲之後就被他收在雜物間的櫃子裡,還拿小鎖鎖上了,也就是說,此時此刻,他和周舟就是想聯系對方,也沒有辦法。
周舟還會想聯系他嗎?
他心裡出現兩個詞:主要矛盾個次要矛盾。剛才周舟沒有跟他算帳,因為那時的主要矛盾是他的媽媽,現在主要矛盾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周舟就會開始解決次要矛盾了。
周舟去哪裡了?他想,她應該回了趟公寓,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然後回了學校門口的老居民樓。畢竟他媽媽的逐客令都下到這份上了,周舟的自尊心奇強,她不可能再留下了。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在他。周舟會怎麼看待他知情不報的行為?
一如他媽媽所言,他已經知道兩個月了,難道在這兩個月裡,他找不出三分鐘的時間來跟她坦白嗎。
坐在醫院冰冷的椅子上,他懊惱地抓着頭發,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到這個地步。還在公寓時,他聽着他媽媽一句一句地攻擊周舟,他隻覺得巨大的怒火一直朝腦袋上竄,壓都壓不下去。
但現在見黎女士的頭被嚴嚴實實地包着,他又忽然覺得很難過。他理解他媽媽對妹妹的感情。
他外公外婆死得早,小姨年紀小,還沒來得及念完書,作為大姐的黎女士就肩負起了養育妹妹的艱巨任務,兩個人的關系不是一般的密切。以至于在妹妹出軌事件爆發之後,黎女士沒有說過她一重句,還想盡辦法地為她解決。
據說黎女士以前不是這樣強勢的性格,但過早地步入社會,吃過虧,栽過跟頭,她才漸漸變成一個無堅不摧的女強人。
這樣要強的人,也會為了妹妹去求周鴻英。
他理解媽媽對周鴻英的憎惡,以及對周舟的遷怒,都是因為愛惜妹妹。但她怎麼能要求一個受害者去原諒加害者?周鴻英有不原諒的自由。
而周舟……醫院裡的風都冷得刺骨,在這樣的情景之下想到周舟的名字,他都感覺心痛。他的周舟,是整件事裡最無辜的那一個。她到底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他能理解黎女士,誰能去理解他?從頭到尾他都隻是在為一個無辜的人申訴而已。
李女士微弱地哼了一聲,就在剛才她發起了燒,有護士定時地進來給她量體溫。天已經黑了,他好幾個小時沒吃飯,現在胃部感到一陣一陣的痙攣。
這狹小的空間讓他呼吸不暢,他轉身出了病房門,坐到更加冰冷的走廊的椅子上。
胃疼以及過度緊繃過後的脫力讓他幾乎蜷縮在那裡。手肘支在膝蓋上,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在發抖。
剛才他想回到公寓看一看,看一看周舟是否把東西收走了,如果沒有,也許說明他們之間還有轉機。
不必了——他忽然醒悟——周舟不會再回來了。
他那麼了解周舟,現在怎麼會抱有這樣可笑的幻想呢?周舟自出了門開始,他就該知道,她已經下定決心不會再回來了。
也許她尚且能忍受真相的沖擊以及他媽媽的諷刺,但他的隐瞞,或許才是讓她下定決心離開的真正原因。
别人也就罷了,别人對她再壞,她早先一步在心裡築了一道防線,偏偏是他。
他太自私了,難道還能瞞一輩子?他為他的私心擅自剝奪了周舟知情的權利,竟然還在潛意識裡洗腦自己:都是為她好。
好心欺瞞麼?他到底好心在哪裡?
一個人竟然能自私到這種程度,他不禁覺得好笑。
這樣想着,真的在走廊上壓着聲音笑起來,笑着笑着,笑出眼淚來了。
量體溫的護士走了出來,她說患者已經醒了,要他進去。
推開門見到黎女士有氣無力地睜開眼,勉強地笑了笑,他忽然感到一陣難過。向來強勢的黎女士,何曾有過這樣脆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