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門開了,有同學進來,他下意識把信一收,等人走後,再拿出來讀。
看來這封信寫完之後還細心謄抄了一遍,一個錯别字都沒有。和以往的情書不同,這封信裡很少用字眼來向他表達愛意,更多的是傾訴心事,每一個字句都洋溢着贊美與鼓勵。
注意力被最後一段所吸引。
“我知道在這最後的幾十天裡,我不應該再跟你說這些了,這樣做不僅打擾你,也讓我自己感到難為情。但一想到畢業後就要各奔東西,再也不見,我的心就隐隐作痛。如果你不知道這一切,我的青春将永遠畫不上那個句号。别誤會,我不是在追求你。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是嗎?我看得出來,但凡細緻觀察,不會不發現,你的臉上時時都有溫柔愛戀的神色。被你喜歡的人一定是很好的女孩子,如果你們将一直走下去,我會為你們祈禱,祝你們幸福。寫到這裡差不多就該完了,你不知道,心事吐露之後,我如釋重負,祝好。”
看完之後,他心裡五味雜陳。不是沒有收到過愛意滿滿的情書,但比起這個來還是遜色一些。少年人的戀愛多麼難能可貴,他爸爸從前對他說過,這時候的戀愛不摻雜算計與權衡,是最純粹真誠的。
他心裡把這小小的字與班上一個總是低頭的女生聯系起來,她就坐在周舟斜後方。互相批改作業的時候,他記住了很多人的筆迹,但願沒有認錯。
去後門口的超市買了一張信箋和一個信封,白色信封,最正式的那種。
他提筆寫上:
“你好,同學。你的信我已經看完了,給你回信時大家正在休息,你趴在座位上睡覺,我不方便把信塞進你課桌,所以我會在明天把信夾在你的課本裡,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翻開課本,但願不要太遲。
“首先,我應該對你表示感謝,你信中的前三段一直極盡溢美之詞來描寫我的長相、身材和成績,謝謝你,說實在的我有一瞬間的難為情。因為曾有人對我說過,不要因為我外貌出衆一些就恃寵而驕,從而默認得到優待,她對這種行為很生氣。所以我想說明一點,外貌是天生的,我們沒有辦法改變,成績也一樣,隻要足夠專注,找對方法,每個人都差不了多少。所以我希望作為我的朋友,你或許可以更加深入地了解我,了解我長相、身材和成績之外的東西,那才是真正的我。
“其次我想談一談你心中提到的第二個點,面對我時的自卑。你說你很普通,并不獨特,放到人群中就消失不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當這個世界把我們創造出來的時候早就考慮到了這個點,所以我們每個人都不盡相同。我是世界上唯一的我,你也一樣,這個世界上有兩百多個國家,超過七十億人,但隻有一個你,你還不獨特嗎?
“現在,我來答複你的最後一段話。我并不會被你打擾,相反,我很感謝你把它說出來,并且把我當做朋友一樣傾訴心事。我也向你傾訴一些吧。我确實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她是一個外冷内熱的人。她說她總是沒由來地攻擊别人,但其實并沒有,她的刀劍一直向裡,每一次她立起全身的刺,紮到的都是自己。我最近很傷心,因為我和她之間出現了一些問題。但我覺得隻要相愛,沒有什麼問題是跨不過的,隻是時間問題。我永遠等待這一天。
“我原本想說,如果你已經猜出她是誰,請替我轉告她: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她既然已經接納我,就要信守承諾,不可以再将我趕出去。但現在一想,又覺得不必。我想說的她都知道,不必多此一舉勞你替我轉達。如果你猜出她是誰,隻需要告訴她,我愛她。
“高考在即,不用回信了。祝你高考超常發揮,人生一片坦途。顧從州。”
寫完後,他把信折好,挑了個沒人注意的場合塞進女生的桌洞裡,然後愣愣地坐了半天。若是情書,他必然不會說這些,但這個同學寫的這封信顯然不是為了表白。他很感謝她,所以才提筆回信。
此時又不由得思考,他到底是真的感謝女同學,還是下意識想借女同學的口告訴周舟他心裡的話?亦或是……隻是需要一個宣洩的契機?他蓬勃的愛被勒令往回收,漲得他心口發疼。
他想親口說,但不敢去想周舟是否願意聽,又怕她會受到影響。
現在算是深刻理解了那句話:談戀愛不會影響學習,暗戀和失戀才會。
模考很快來臨,他越發急起來,不敢光想周舟不動筆了,到時候周舟上Z大,他落到大後方,兩個人就更不可能了。
他也開始長在座位上,紮進題海中。又讓她媽媽給他安排了學校旁邊的住宿,現在這個時候,騎車浪費的時間,夠很多人把他超了。一分就夠把一千個人刷下去,想都不敢想這20多分鐘他夠做多少事。
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上了大學,到首都去,到時候天高皇帝遠,他媽媽手再長也管不到那裡去。
他就住在周舟對面那棟樓。打開窗就能看到周舟的房間。她熄燈得很晚,他坐在窗前,對着周舟房間内微弱的燈光打開習題本,想象她的身影,恍惚間回到了他們還坐在公寓大書桌前,兩個人專心緻志,一學四個小時的時候。
就是諸如此類細碎的片段撫慰着他。
總有機會再在一起的,他隻需要做好自己的事,然後等待。
黎女士出院了,住在自己家裡,他偶爾才會發條消息回去,幾乎都是在說成績。
一張一張成績單拍下來,他的成績越來越好,和周舟的差距隻在幾分,最近一次甚至隻有一分之差,兩個人一騎絕塵,甩第三名接近20分。
事情好像仍然很糟,但似乎,暗中在好起來。
他們像兩棵看似搭不着邊的樹,那些枯萎亦或是被斬斷的根莖在暗中緩緩找尋對方,無聲地觸碰彼此,然後牢牢交錯纏繞,等到再次把泥土掀起來的時候,下面早織成了一張網,再也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