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惡源,形為罪薮。如是觀察,漸離生死。——《大悲咒》
陰房阒幽,鬼火忡忡。
昏暗的戒律室内,訊杖笨重落下,棍棍脫皮掉肉,風響雷雷。
木凳上的女子,卻一團爛泥般毫無反應,唯有腰下血流如注,猩紅刺目。
縣官李明堂,斜眼瞧了瞧,見剛剛還慘叫連連的女子,如今連聲悶吭也沒有,也覺得索然無味,陰測測地冷哼一聲,裝模作樣問道:“惡婦魏棠梨,你可認罪?”
便有懂眼色的衙役,拿起寫滿字的伏罪書,抓着棠梨的手,摁下了掌印。
棠梨不知所犯何罪,卻已經認命了,動了動眼皮,随對方折騰!
她是過勞猝死後,進入這副軀體的。
原主氣絲遊離之際,虛弱地對她說,“求你...伸冤...”
然後,就咽氣了。
棠梨還沒來得及反問一句,“你看我像很扛揍嗎?”悶重的闆子,就砸在棠梨身下,她想爆句粗口,嗓子眼裡是煙熏火燎後的刺痛,隻能噢噢啊啊流着涎水。
反抗是不可能反抗的,這具軀體,已經殘肢斷臂,破敗如絮。
除了半昏半厥受着,她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頂着天才模拟畫像師的頭銜,和罪犯鬥智鬥勇半輩子,風頭無兩的魏棠梨,隻覺心頭憋着一口老血,恨不得全噴在那縣令臉上!!
這就是傳說中的,屈打成招吧?
原主已經被打死了,魏棠梨吊着半口氣,被衙役拖拽着,扔進囚室裡。
囚室低矮逼仄,無牖無窗,四壁蕭然,暗無天日。
棠梨趴在亂糟糟的茅草上。
她的臉龐布滿頹敗之氣,宛如一根枯木,一縷将熄死灰,毫無生機。
可夏陽酷暑,風道四塞,腦袋旁邊就是糞桶,混合着腥臊汗垢,圊溷白蛆,她隻覺呼吸阻滞,惡臭熏天,已經垮下去的身軀,還是因為咳嗽和幹嘔,劇烈顫動着。
棠梨強迫自己靜心、屏氣、凝神,逐漸地,原主記憶開始回籠。
她試圖捋清來龍去脈,尋找一線生機。
結果發現,死局。
原主父母是普通農戶,家境原本清寒困苦,可哥哥頗有志向,一心求學,順利通過童試成為秀才,不僅家中能免徭役和賦稅,還挂着二十畝同村佃農的田地,日子漸漸富裕起來。
再有月餘,即可參加鄉試。
在這個“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時代,也算是雞窩出了個金鳳凰。
可因為向知縣告發冒籍之事,不久後,家裡就發生了一場大火。
通紅梁木砸下來的時候,哥哥護住了她的腦袋。
那橫木帶着呼嘯風聲,重重砸在哥哥的脊背上,他在原主面前倒下,即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依然強忍疼痛,叮囑原主“快逃”。
原主踩着梁木和哥哥的屍身,費力從窗戶攀爬出去,被前來滅火的四鄰救下,撿回一條命。
爬出火葬場後,原主忍着一身傷痛,擊鼓鳴冤,狀告有人縱火謀殺。
結果反被知縣構陷,冤枉原主蓄意放火,弑父弑兄弑母。
殺人動機是,愛慕同村李秀才,被父兄棒打鴛鴦,于是陡生惡念。
而證人是,長期狗皮膏藥般纏着原主的李秀才,以及原主哥哥心疼母親和妹妹,剛從街上買回去服侍二人的婢女。
原主誓死不認,縣令怒下死手。
棠梨長籲一口氣,緩慢睜眼。
四方矮牆,窯氣不通,一團昏聩。
這是青天老爺做局,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走投無路的死局!
虛弱的視線,休息一會,慢慢聚焦。
她才看見,頭上方有蛆蟲在爬,腳邊站着一隻碩大老鼠,若不是蛆為白色,鼠眼放光,她一時還看不清呢!
好想死啊!
可她剛穿過來,保留着自身清明的意識,繼承了原主破敗的身體。
換言之,什麼都可以感受到,就是動不了。
她竭力橫眉豎眼,滿臉怒容,穿越人的戾氣,黑白無常見了都要繞道走。
果然,這個碩鼠被震住了,後退兩步,睜着猩紅的眼睛,貪婪等待着。
它在這個死囚室裡,咂摸過無數屍體,無非是多等一會而已。
可棠梨實在是太虛弱了,即便是如此威懾一下,她也身如敗絮,氣若遊絲,堪堪虛軟下去。
大肥鼠見她并無動靜,又慢慢上前幾步。
棠梨想動動腿腳,吓一吓它,下半身痛到失去知覺,也意味着失去了行動能力。
唯一能動的左手,掙紮着晃了幾下,完全打不到老鼠。
碩鼠鉗鐵鈎般銳利的牙齒,開始啃噬她的腳趾。
微弱的痛感,深入骨髓的戰栗。
啃到趾骨時,她抽搐了一下,費力用左手,捏住了一旁的瓷碗。
老鼠停了一下,接着啃噬。
棠梨磕碎瓷碗一邊,老鼠瞪眼看着棠梨。
見她單手握緊瓷碗,鮮血注入碗中,散發着腥甜味。
不一會,接了大半碗鮮血。
棠梨将碗向後推一推,老鼠猶豫一下,果然上前喝血。
滿嘴血紅,怵目驚心。
很快,碗空了,棠梨将碗拿回來,又将手握緊瓷碗,尖銳的缺口處,刺入指掌,這一次刺得更深,才又流了半碗血。
棠梨将碗向後推了一點,大老鼠接着向前幾步,開始喝血。
如此反複幾次,老鼠似乎對她的配合很滿意,頂着圓鼓鼓的大肚子,滿眼亮晶晶的看着棠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