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又放了小半碗血,再多已經沒有了。
她虛弱的垂着手,耷拉在碗沿邊,肥鼠已經沒有任何畏懼,爬過來喝碗裡的血。
才幾口就見底了,它貪婪湊到棠梨手邊,舔舐傷口,棠梨痛得微微發抖。
油亮亮的老鼠,停了半秒鐘,咬住了她的掌心,撕心裂肺的疼痛,化作最後一擊。
棠梨手心反扣,攥緊的尖銳碗邊,一舉刺入肥鼠的肚子。
肚皮脹滿,緊繃繃的。銳物刺進去的時候,它試圖咬住棠梨的手指頭。
棠梨越是疼得厲害,越是用盡渾身力量,向下按壓碎片,直到刺穿老鼠的肚子,搗爛它的五髒六腑,她才停下來,額頭盡是虛汗和血污。
她連動手将黏結在臉邊的發絲,撥開的力氣都沒了,自然也顧不上越爬越多的蛆蟲。
滞重腥臭,慢慢淡去,她的五感開始衰弱,意識陷入潰散和渾濁。
棠梨用力握了握手,疼痛帶來應激般的抽搐,她瞬間清醒不少,艱難向獄門爬去。
下半身癱軟,唯有受傷的左臂,些許能使出一點力,卻也聊勝于無。
可她很有耐心,動幾下,歇一會,再動幾下,再歇一會,比蛆蟲稍快一點就行。
而且,她将老鼠的屍體,扔在了糞桶邊,分散了大半注意力。
那隻老鼠屍體,正在慢慢被蠶食。
棠梨很清楚,倘若不動,等待她的,就是慢慢被分解。
她又向前挪了五厘米,痛并清醒着,腦袋卻越來越重,眼皮也越來越沉,這是快要支撐不住的信号。
“哐當”一聲,牢門被打開。
來者腳步極輕,聲息全無,以至于棠梨先前,全然沒有聽到動靜。
此刻門前洞開,刺眼明光,她呆鈍了片刻,視線有些費力的聚攏,見眼前立着一個男人,定在那裡,一動不動。
對方顯然沒有料到她還活着,粗粗掃視一眼,目光凝在死去的老鼠,和破碎的瓷碗上,停留片刻後,方才看向棠梨。
撲面一陣微風,僅是空氣流通而已,也讓棠梨身心松爽很多。
她就這樣費力昂起腦袋,試圖去捕捉來人的面容,堪堪隻見着對方模樣周正,墨色發髻挽在腦後,束發戴帽,着靛青粗布服,蹬方頭厚底皂靴,一身獄卒打扮。
這是一張全然陌生,且冷漠的面龐。
可棠梨沒有别的選擇,無論來人是誰,哪怕是那個黑心縣太爺,也是她眼下能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顧不上多想,她用手攀上男人的皂靴。
一路向上,停在了腳踝處。
雖然隔着靴子,可她勾着眼,水霧般的眼睛望着對方,連帶着這個動作,也充滿了欲念,和難以明狀的暗示性。
男人蹲下身,一雙漆黑眼眸淬着寒光,刀鋒利刃一般刮着皮肉。
僅僅是被他注視幾秒,棠梨便覺面上生疼。
擡着的脖頸,更是在他視線的威壓下,負罪般輕顫。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他一雙犀利鷹眼,洞穿棠梨的全部把戲,帶着高高在上的冷漠。
可對于棠梨而言,那冰涼音色,不疾不徐萦在耳邊,便是悶死在這間囚室前,最後一點希望。
她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在笨拙的誘引他,她要活下去。
受過拶刑的破碎手指,布滿淋漓血痕的手掌,哆哆嗦嗦攀上他的臉頰,噙在他的耳後薄弱處,那裡布滿神經,十分敏感。
棠梨用粗糙的指腹,輕輕摩挲着,指尖微弱灼燒,讓她心下一沉。
“滋”一聲,掌心碎瓷,在男人耳後根,劃出一道細薄血痕,極淡極淺,半響才分泌出,半指長的紅線。
男人推開棠梨的髒手,不耐的眼神裡,閃過一絲驚訝。
碎瓷墜地,如同棠梨滿臉破碎的笑,在悶熱窄小的囚室裡,分外醒目。
“有毒”,棠梨費力發出警告,聲音嘶啞幹裂,喉嚨着火一般疼。
“隻有...我能...能解。”
說完這句話,她重重墜落,腦袋砸在地上,悶雷一般暗沉。
眸中轉瞬即逝的明光,正對上男人居高臨下的審視。
那雙眼睛陰鸷深邃,如不測之淵,黑暗與靜谧交織,一點一點吞噬,棠梨最後的希望。
棠梨完全不知如何是好,眼前的男人,五官立體而深邃,面容剛毅,自帶威嚴,冷眉冷眼,透露出精明與睿智。
她意識到,自己那點微不足道的心機和伎倆,在這個男人面前,根本無處遁形。
棠梨整個人快要碎了,眼眶脹痛難忍,一行珠淚終是流了出來,視線開始變得迷迷朦朦,模糊不清。
透過婆娑淚眼,穿過水汽氤氲,她的目光瀕臨死亡,卻死死黏着對方,無聲的哀求。
她想活下去啊!
半響,對方終于站起身來,噴薄的熱息,從棠梨周身散去。
棠梨陷入了絕望。
意識潰動,視點模糊,無邊濃墨,森然恐怖......
多想哀嚎一聲,可她窩在地上,嗓子裡隻發出嗚咽悶響,口水不受控制的往外淌,眼淚卻流幹了。
頭頂響起男人低沉的聲音。
“亥時,我來為你收屍!”
棠梨聽懂了他的意思,張着嘴,呆楞了片刻,卸下最後一絲力,垂下眼簾,陷入溫柔的昏睡中。
最後一刻,她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他真的信了嗎?
如果不信,為何肯救自己?
如果信了,為何不擔心,所中何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