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绮十分聰明謹慎,大約千算萬算,也沒有想到,唯一的纰漏在于,她做好事救下的一位姑娘,剛好是沈婆婆的女兒。又因為香蘭視自己為恩人,所以問什麼答什麼,完全不設防。
雖然柳月绮可以辯解,隻是想向盛大人提供線索,告發東關衛所。但她此舉,足以作為本案突破口,至少足夠對柳月绮用刑,逼問更多真相。
可棠梨不會用這個線索,因為她不想用一個人善行,去當作突破她心理防線的杠杆。
“魏棠梨”
棠梨正在思考,盛從周喚了她一聲,香蘭見狀告退後,他方才走至棠梨面前道,“李明堂招了,因李延青喜愛人妻,他有心讨好,多番挑選,選中柳月绮。”
“柳月绮是妾室扶正,他丈夫是本縣富商,有心巴結官府,将她拱手相送。她抵死不從,李明堂為羞辱她,以女監已滿為由,将她關進了男監。”
盛從周沒有說下去,棠梨也能猜到,以柳月绮的花容月色,進了男監會是什麼下場。
“大人,讓我和柳月绮聊聊吧!”
盛從周點了點頭。
戒律所内,棠梨和柳月绮,一案之隔。
案上放着那方帕子,和帕子裡包着的斷镯。
“魏姑娘,還有什麼要問嗎?”柳月绮神色如常,帶着盈盈笑意。
“柳姑娘,當真不認識這帕子裡的斷镯嗎?”
柳月绮鳳眸潋滟,膚色白皙如雪,映着薄光。
“奴家當真不認識。”
“那薛長官的真心,恐怕錯付了。”
柳月绮搖了搖頭,滿臉都是茫然。
“李縣令說,曾打算将姑娘送給李知府,因姑娘不從,他便以女監已滿為由,将姑娘關進了男監。”
柳月绮慘然一笑,如月華清晖般的指尖,絞扣出淡淡殷紅。
“李縣令說,既然我心高氣傲,不願服侍李知府,那就去體驗一下,以身侍人,也是有貴賤之分的。”
“霍鐵林的骸骨,釘滿玄釘,我檢查屍體時發現,腎囊軟骨有傷痕,猜想有人洩憤傷屍,他可對你做過什麼?”
“他無惡不作,魏姑娘問這個做什麼,可是猜測奴家是那洩憤之人?姑娘猜錯了,奴家手無縛雞之力,便是心中有怨,也做不了什麼。”
“柳姑娘,盛大人已經派人去查,去歲二月,薛長官受傷前,可曾見過什麼人?镯子是絞斷後在薛長官住處發現的,可見必由姑娘交還給薛長官的。薛長官一向持重,卻因意外跌下摘星樓,此前一定見過什麼人聽過什麼事,才會心神不甯出現意外。查出薛長官和姑娘的關系,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柳月绮垂着頭,鳳眸含愁,似悲似怨,滿面怅惘。
“柳姑娘處心積慮,想讓盛大人去查東關衛所,如今,紀鎮撫已入獄,連同渝州知府和袁都司都一并關進大牢,隻等聖上發落,姑娘夙願得償,還是不願意說嗎?”
“姑娘若是主動交待,也能免除皮肉之苦,錦衣衛審人的手段,并不似我這般溫和,我是念着柳姑娘救下香蘭,才對姑娘網開一面,請柳姑娘珍惜!”
柳月绮神色怔怔,半響,隻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他是去歲二月,受得傷嗎?”
一行珠淚落下,瑰姿豔逸,平添幾分哀婉,更覺人間絕色,令人心碎。
“他沒有對我說,他為何不對我說。”指甲抓破掌心,滲出殷紅鮮血。
“薛長官,他是怎麼死的?”棠梨見狀,趁機詢問。
柳月绮面目哀絕,已無求生之相。
“我和薛言,本是一個莊子上的,卻因兩家相隔甚遠,平日并無往來,一日,我父親砍柴受傷,他送我父回家,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後來,我家火房門前,每日都堆着新砍的柴,不多不少,剛好夠一日用,有時,我窗前也會放着一束風鈴花,我知是他所為,閉口不言。這種往來,隻我二人知曉。”
“後來,我父親将我送給縣裡富商為妾,他在夜間來找我,問我是否願意嫁他為妻,還說可以帶我離開此地,他身手很好,讓我相信他,我拒絕了。那時,我才十六歲,隻覺要聽從父母安排,不知反抗。他便留下了那枚金镯子,說是他母親的遺物,是薛家留給新婦的。此後,我們再未相見。”
“去歲二月,我已在醉花樓接客,遇到莊子裡的一位同鄉,他言辭之間,提及薛言在京城為官,他正好要去城裡尋親,聽聞此言,我便托他将舊物帶給薛言,镯子絞斷并非斷情,而是他看見斷镯便知我有危險。至于那帕子本是莺兒送給樓裡姐妹的底帕,我隻是在紫色底帕上,仿着她的針腳繡了幾朵風鈴花,不是為了嫁禍,隻是針腳相合,看起來不突兀而已。”
“後來,我日複一日的等待,等了好幾個月,他才從京中回來,卻已經瘸了腿失了官。若是,他早些回來就好了,我便不會恨他。可他回來的太晚了,耗盡了我全部的信任和希望。若是,他那時告訴我,他的腿傷因我而起,也許,也許...可他說那是以前的傷,他在騙我。”
“我怕關系暴露,隻許他夜間翻窗進來,他并不曾問緣由,還發誓會替我報仇。可是,他不肯求他們大人插手,李明堂是皇後族親,說他們大人從不涉入朝堂紛争,說他可以自己解決這些事,他根本不知道,憑我二人之力,怎會撼動那些權貴半分?我那時恨他,恨極了他。”
“薛長官知道李縣令,與東關衛所的交易嗎?”棠梨問。
“他不知,他什麼都不知道,隻是,查出了霍鐵林對我做得事,他以為隻要調查清楚牢房裡的事情,就可以拉李縣令下馬,就可以懲治霍鐵林。”
“後來,李縣丞宿在我這裡時,我從他口裡打探到,薛言送給知府和盛大人的信,全部被扣下來了。那時,我才得知,他原來在錦衣衛,非常受盛大人器重,李縣丞說縣令和知府都很犯難,怕得罪錦衣衛,我那時就想,薛言既然不想讓盛大人插手,如果他死了,盛大人是不會調查死因?”
“我就給李縣丞出主意,讓他借刀殺人。薛言和霍鐵林,皆恨對方入骨,如果霍鐵林殺了薛言,那縣令再處理霍鐵林滅口,既不會得罪盛大人,又不用擔心洩漏罪行。”
“你知道,薛長官,是被霍鐵林虐殺的嗎?以他的身手,縱然腿上有傷,也不會受一個莽夫壓制?”
盛從周忽然在門外出現,滿臉都是愠怒。身後站着的狄青,也是氣的臉色鐵青。
柳月绮似乎失去了知覺,隻是肩頭微顫,掩面而泣。
“我給他做了愛吃的點心,讓他夜間當差時才能吃,他總是很聽我的話,不知裡面加了迷藥。”
“柳姑娘,我兄弟在錦衣衛,多次立下血汗功勞。以他的能力,怎會吃不出點心裡有迷藥?”
昏暗的光線下,柳月绮臉白如紙,薄唇輕顫,哭不出來,亦笑不出來。
“我兄弟的屍體在哪?”狄青眼見她虛弱至極,雁翎刀還是架在了她脖子上。
刀刃鋒利,細白脖頸沁出血痕。
柳月绮聲音嘶啞道,“我把他葬在了,清水莊的月河邊,那裡開滿了風鈴花。”
可惜他的少年,再也不會出現在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