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樣的高門貴戶,沿襲百年的朱門之家,怎麼經得起調查?從兒孫欺男霸女,到侯爺賣官鬻爵,家中掌櫃強買強賣,内宅仆婦私放印子錢,虐殺買賣奴仆,一樁樁,一件件,查出了上百件罪行,這還是揀着這幾年的調查,若是陳年舊事,又不知該平添多少件?總之,如今陸大人和楊千戶,也實在是犯難,便是從這些罪行裡去查何人縱火,也恍若大海撈針一般,更何況,聖上龍顔大怒,催促得十分急,不然,楊千戶也不會讓大人,路上抽空提前看案卷,熟悉案情,如今刑部和大理寺也插手,可見聖上之重視,前所未有!”
棠梨聽完,不由為盛從周捏了一把汗。
再去看那案卷,實在是五味雜陳。
“那威遠侯府一家,是不是全部葬身火海?”
蘇拱之搖了搖頭。
“火勢雖極大,但燒到中門馬房時,已有管家仆婦驚醒,等大火一路向北,掠過前後廳,燒到左廂房時,侯爺和王妃一并世子,已經從後花園的角門逃出去了,不過燒死了一些右廂房的妾室。”
如果目标是威遠侯府一家,結果沒有把家主和肇事者燒死,反而隻燒死了幾個可憐的妾室,這是否說明兇手,沒有進行缜密偵查和計劃,所以,才會聲勢浩大,殃及無辜,甚至驚動聖上,也沒能手刃仇敵。
如此,兇手的作案手法,和行兇過程,必定也漏洞百出。
若是細心去查,定然可以找到蛛絲馬迹。
“蘇大人,若兇手果真是為了報仇縱火,必然會留下犯罪證據,如今,可知大火是如何點燃的,可找到作案工具?”
“本官不是實際負責人,隻是這次茲事體大,本官也略有所聞,當夜,許多人看到天空飛墜火球,民間亦有傳聞,這是天降鬼火,降下災異,以示警告。”
棠梨怔怔望着蘇拱之,覺得這事态發展有些離奇。
“蘇大人,若是天降鬼火,那就不必查蓄意縱火,若是有人縱火,那天降鬼火就是假的。”
蘇拱之神色也頗嚴峻。
“子不語怪力亂神,本官自是不信天降鬼火,可許多百姓親眼所見,也不能矢口否認,至于威遠侯府一家,大火确實從此處開始蔓延,侯府一家又在民間積怨頗深,必是也要查清楚的。”
蘇拱之剛說完,座上劉公公長歎了一聲。
“聖上為這個事情,十分作難,吃不下飯,睡不着覺,大人們再查不出個子醜寅卯,聖上就隻能下‘罪己诏’,來平複民心,消弭民怨了。”
棠梨心中正是紛繁錯雜,理不出頭緒,盛從周卻将案卷抽過去,淡淡道,“今晚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出發,一切回京再說。”
棠梨隻能點頭告退。
蘇公公看向棠梨的目光,更多了幾分幽深。
倒是蘇拱之,隻細細飲茶,端得是君子無雙,清冷如玉。
棠梨走至外廊檐下,忍不住隔着绮窗,回頭瞟了一眼。
但見他直襟長袍,端坐喝茶,明月松雪,溪山晚風,看起來實在是賞心悅目。
相較于盛大人頗有些威嚴,卻坐姿散散的樣子,蘇拱之是标準的君子之風,清淨貞正的讀書人模樣。
棠梨不過廊下駐足片刻,不防盛大人忽然看向绮窗,他在燈下,她于檐前,視線相對,棠梨被上司抓包,莫名心虛,趕緊離開,急走一段路,才顧得上皮肉之痛。
回到房間時,瘋姑已經睡下。
這幾日,醫工一直在為她紮針,說她記憶缺失,是因為百會穴淤堵,四神聰梗塞,穴居颠頂不通,兩穴督脈不聚,是以,才會有失智、瘋癫之舉。
棠梨不懂古人的針灸之術,隻覺得瘋姑似乎更嗜睡了,醫工說,這是化生陰血、通達血脈的表現。
棠梨在外間睡下。
夜晚,驟雨疏狂,槐序蟬鳴。
她一夜思緒煩亂,難以安眠。
到了五更天,桐間露落,更鼓響起,她才勉強入眠。
卻夢到漫天大火,她于火中,怎麼也走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