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那個吧。”艾米利娅一指頭頂的那片天。
凱爾文順勢望去，神魔間呼嘯的靈力已經停歇，天空中雲層重新聚攏，凱爾文沒能看到波動着的透明的時空之壁。
艾米利娅也意識到了這點，她微微笑了笑，可能這一幕活該隻有她能看得到吧。
“你别難過。”艾米利娅擡手抹了一下他泛紅的眼角，“等到你和晴霁穩定了神魔兩界，等到這個世間的秩序被良好地重啟，我……”
她頓了一下，彎起眼睛笑了起來，“我會再回來的。”
艾米利娅推開了他一些，在自己的手還沒有完全消失之前。
她閉了閉眼，将屬于自己的靈魂祭出體外，重創這顆世間獨一無二的靈魂，将它散了去，散向了人界大地。
藏于靈魂深處的天然力量随之附着在了人界廣袤地域間，滲透在了土地之下，成為護佑人族的絕好力量，就和給予凱爾文和晴霁的力量一樣，能保着人族不再輕易被神魔所傷。
她的靈魂之力，難以被收集，難以被利用。
她想護着生活在人界的某幾個人，嗯，其實隻是想要護着與她同命相憐的妹妹。至于那兩個大的……順便吧。
身形破碎，靈魂散去，艾米利娅消失在滿是風雪的夜幕之下，死于北境最為酷寒凜冽的時節。
她發間的白玉簪子墜落，被近在咫尺的凱爾文一把接住，連同着那顆被給予的剔透的寶石一起，緊緊地握在手中。
凱爾文在半空中怔了好久好久，才回神看了晴霁一眼。他們對視着，都組織着自己的族衆撤退，立刻回家去。
凱爾文和晴霁各自關閉了神魔兩界的大門，捏碎了艾米利娅給予的寶石。
異常強大的力量傾洩而出，以輻射的方式快速地在兩界間蔓延開來，如艾米利娅所想的那般，分散着打入了神魔的軀體中。
也打入了凱爾文和晴霁的身體中。
他們感受着那股熟悉的、曾幾次救過他們的力量，此刻就遊走在自己心口處，雖然是分散的力量，卻一點都不微弱。
那麼強烈的存在感，令他們如何能夠忘懷？
凱爾文垂着頭，站在魔界長老院前，任憑同樣感受到奇異靈力入體的魔族們将他團團圍住，厲聲質問緣由。
他顧不上回答，也不想回答，關于神魔間再難有戰争一事，不必他說，大家很快都會領會到。
難有戰争的未來，那是值得憧憬的未來。
好在……凱爾文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小姑娘算無遺策，世事如她所料，沒有浪費她一番轟轟烈烈的犧牲。
人間，荒僻少有人煙之處，奧森站在夜色裡，身為前火神的他鮮有如此黯淡過。
攜帶着熟悉靈力的靈魂碎片也飄落到了他們所在的地域，深深地沒入地底，再就難以探查到了。
莉安娜抱着孩子，在一間茅草屋的門口站着。奧森回頭看向她們娘倆，“莉安娜，我們又沒有了一個孩子。”
三界會安生的，凱爾文和晴霁會坐好尊主之位的。那麼——
等他們将三界的秩序重塑，塑成他們都希望的那個樣子，小姑娘會回來的，對吧？
……
四周都無比光亮，與白日無異。結界之上，蘇映溪睜開了眼睛。
她平躺着，雙眼茫然而空洞地向着頭頂望去，視野被滿目深白占據。
她是誰？
她在哪？
她死了嗎？
記憶還停留在艾米利娅自爆散靈而亡的刹那，更甚者說，她是隻記得有關于艾米利娅的十六七年，而全然忘了真正的自己。
直到有個身影忽地閃進她的視野，她怔了一下，聽見對方喚她：“蘇映溪。”
“……”蘇映溪仰面看着她，半晌都沒有回應。對方便蹲了下來，近距離看清了她的細微表情，像是在回憶眼前之人究竟是誰。
“奈莉？”蘇映溪動了動嘴唇，終于找回自己了一般，也記起了自己經曆的這一遭是為了什麼。
是眼前這個自稱神明的女人忽然找上她，強逼着她去到另一個世界……不，是去到另一個時空，經曆一場别人的人生。
她現在知道了，奈莉要她經曆的便是屬于艾米利娅的人生，一場昙花一現、滿是遺憾的人生。
蘇映溪望着奈莉的眼睛，神明很漂亮，氣質優雅又神秘，令她覺得熟悉。
“你好像對我說過，說我或許有機會改變艾米利娅的命運軌迹。”蘇映溪輕聲道，“我有嗎？”
她沒有問為什麼。奈莉有些意外，她以為蘇映溪回神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質問為何呢。
“沒有。”奈莉回答她。
“但你看上去很高興。”蘇映溪說道，“你很滿意這個結果，你并不希望我對那個人的命運軌迹造成任何變數，是嗎？”
“嗯。”奈莉意外坦誠地承認了。
蘇映溪仍然沒有問為什麼，她隻是回憶着，“艾米利娅一直說，自己在被心聲指引着，最終走上一條仿佛被規劃好了的路。别人或許不能理解，但我知道她在說什麼，我聽見了。是你在操控她嗎？”
“嗯……”奈莉少有的遲疑了，“不是我，是她的靈魂指引着她，或者說是她自心所願的，在所處的時空遭遇災難時挺身而出。”
“因為她足夠強大，這是她選擇走上的一條救世之路。”
“哈！”蘇映溪蓦地笑出了聲，她手腕撐着地，支着上半身坐起來，微微眯了眯眼打量着奈莉，“你管這叫救世主？”
奈莉輕輕歪了下頭，像是在反問她“怎麼了”。
蘇映溪一瞬露出了極其複雜的表情，覺得無比可笑似的，眼神戲谑。
但她到底是沒有再說什麼，因為她終歸不是艾米利娅，哪怕是經曆了，體會了，她也無法代替艾米利娅本人，對已經做出的決定抱以質疑。
而且往事不可回頭，事到如今再追究也沒有意義。
嗯，沒有意義……蘇映溪閉了閉眼。
就在奈莉以為她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卻忽然聽到蘇映溪輕聲地，反複地念了念艾米利娅的名字。
“艾米利娅，艾米利娅……”蘇映溪微微擰了下眉，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Aemilia。”
奈莉的神情微微一變。
“應該是個拉丁語詞彙，常出現在與古羅馬有關的文獻中，表示地域。”蘇映溪凝視着奈莉的表情，幽幽道：“我記得艾米利娅說過啊，她的名字，有古神起源之地的意思。”
奈莉的眉頭一挑。
蘇映溪心道：果然！
說起古神，談到神明，可不就與眼前這個女子對上了？
奈莉與艾米利娅之間，有什麼關系嗎？
蘇映溪不解，她沒有問，因為她覺得問了也白問，奈莉才不會多與她說明呢。
“我已經如你所願，從這樣一個時空回來了。”蘇映溪緩緩道：“我不知你究竟希望我做什麼，但是你遲遲沒有放我走，就說明事情還沒有結束，是嗎？”
奈莉凝視她片刻，笑了笑，“是。”
蘇映溪意料之中地抿了抿唇，神明這麼說了，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速戰速決。”
奈莉點了下頭。
下一秒，蘇映溪身下坐着的那片結界驟然消失，她吓了一跳，整個人頓時向下墜去，失重感極其強烈，比第一次還要突然。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向何方，她不知道自己将會成為誰……不，是将會經曆誰的人生。
神明究竟想要幹嘛？
如同一片羽毛般落地前，蘇映溪還在思考着這個問題。
落地後，她漸漸閉上了眼。
結界之上，奈莉垂頭注視着越發遠去的少女，直到身後時空之壁被撕裂開一條縫隙，那位渾身散發着柔和清透藍光的男子來了。
“她真聰明。”奈莉對他說道，“她敏銳得令我剛剛有些慌亂。”
男子同樣向下方望去，他已經看不見蘇映溪的身影了。
“你成功了。”他說，“靈魂碎片已經成功被吸納入她的體内了，隻是她還沒有意識到。”
“嗯。”奈莉點點頭，“我就說她能行。”
“但你仍算不上高興。”
“有什麼可高興的？”奈莉隐隐露出苦笑，“我正親手将她推入深淵。”
男子閉口不言了。
“我不會心軟的。”奈莉轉頭對男子說道：“我會依計劃行事。”
她頓了頓，幽幽地歎息一聲，“我現在隻期盼着，她一樣能夠順利走完接下來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