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說，孩子對父母的愛是天生的。

邵清穎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過這種天生的感情，即便有，也早已經在十幾年如一日的磋磨中被消耗殆盡了。

但是，為了給柳晴雲這個生母報仇，她學會了如何做一個殺手，然後到皇宮之中繞了好大一圈，差點就賠了命。

而為了給邵風敬這個生父報仇，她回到風雲谷平息反叛，親手處理了背叛邵風敬之人，哪怕楚平曾也待她不錯。

如果生下她的恩情也需要償還，那她覺得時至今日自己已經還清了。

所以，從此往後他們之間還是不複相見的好。

睡了一個沒有夢境的覺，邵清穎再醒來時，天已經明了。

今日天陰，空中雲層積了很厚，灰蒙蒙的，擋了大半的日光。

她去尋吳憫，想告訴他今日便要送他離開前線。然而進入營帳後，她發現吳憫已經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坐在桌旁等她來叫了。

邵清穎微微詫異，“這麼乖？”

“不然真等着你将我打暈了塞上馬車嗎？”吳憫笑笑，站起身道：“走吧，我們回去了。”

思哲和默語跟着大皇子一道回京，初陽自然也跟着少主一起離開。

前線被交給了各路軍隊的主将，還有忽然趕至的江湖人士策應相助，吳憫其實很放心。

隻是無法親自見證前方戰局平息，無法親眼看着鳳陵多年的陰謀被破除，吳憫是有遺憾的。

但他必須為了大局考量，京中朝臣十分擔心他的處境，邵清穎說得也有道理，他必須好好活着，他是紫雲未來的希望。

他們帶了很少的人馬回京，将更多的人手留在了戰場上。一行人很低調地沿着來路返回，但走出一段路程後，驅車的邵清穎察覺到他們身後有着“尾巴”。

邵清穎敏銳地一皺眉，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

與她一同駕車的初陽也發覺不對頭了，他與少主對了個眼神，說道：“後面有近五十個人，此地離風雲谷近，我們入谷，處理掉他們吧。”

邵清穎應了聲。

吳憫坐在車裡，感覺到了異樣的氣氛，“邵姑娘，怎麼了？”

“後面有人，我們繞道去一趟風雲谷，裡面有機關，足夠斷送他們。”

吳憫微怔了一下，掀開轎窗的簾子向後瞧了一眼，“沒問題嗎？”

“沒關系。”邵清穎道，回頭對他笑笑，“你就安心坐着。”

風雲谷從入口開始就遍布機關，邵清穎清楚每一處機關所在，初陽也是。

他們一行人改道進谷，身後的尾巴如影随形，步步緊逼，越靠越近。

在入谷接觸到第一處機關時，初陽從馬車上躍下，跑過去按下了啟動。

按理來說，在他們之後跟來之人，面對的應當是從天而降的萬箭齊發，但是……

初陽連續兩次按動了埋藏在草叢裡的機關，卻完全沒有聽到樹林兩側傳來的響箭聲。

他詫異了一瞬，将目光望向了邵清穎，搖了搖頭。

邵清穎臉色一沉，朝他招了招手，初陽回到少主身邊，彙報道：“入口機關被人破壞掉了。”

邵清穎頓了頓，向後望了一眼身後已經入谷的“尾巴”，那群來者不善的家夥一看便是鳳陵人。

“我們中計了。”邵清穎幽幽道。

她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前方更深的谷中傳來異響，有一批人正在急往入口來，很快會兩面夾擊把他們堵在中間。

初陽朝深谷裡望了一眼，“少主，那不能是我們自己人嗎？”

“我們自己人，現在都在邊境戰場上呢。”邵清穎說道，心裡将邵風敬罵了一萬遍。

那個不長腦袋的家夥，帶着風雲谷傾巢出動，真一點不留人看家啊。

現在好了，家被人偷了。

邵清穎合理懷疑，此刻追擊他們的人，該是在兩國交戰之前就藏于紫雲境内的。

他們是鳳陵王埋伏在紫雲的地雷，瞧準了時機便要引爆。而現在，這批地雷炸到了她的眼前，目标應當就是坐在她車裡的紫雲大皇子了。

邵清穎歎了口氣，看來鳳陵王也知道吳憫對于紫雲的未來很重要，這群尾巴怕是從他們離開邊境營地開始便跟上他們了。

她回頭看了眼吳憫，早知道該多帶些随侍上路的。

邵清穎跳下車，将駕馬的缰繩塞到初陽手中，“你來駕車，往前沖過去。”

她又看向思哲和默語，還有此行與他們一道返京的随侍，“你們，把殿下的車駕守好了，一絲風都不能透。”

“少主，你呢？”初陽問道。

“别管我。”邵清穎冷靜地回望着身後那批将入口堵住的人，“去邵風敬的住處，他房裡有密室，你找得到。”

她頓了頓，又囑咐道：“如果身後追兵跟得太緊，你們就往山上跑，占據高處先守住再說。”

吳憫從車裡探出頭，“邵姑娘！”

邵清穎定定地望了他一眼，逾矩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是面對一位老朋友那樣。

“你身上還有傷，就坐在車裡，不要動。”邵清穎說道，“他們，還有我，都會盡力保證你的安全。”

她笑笑，在寒涼的風裡透着令人安心的熱度，“我答應了你父皇的。”

邵清穎對着初陽一點頭，初陽領命，駕馬朝着迎面而來的另外四五十人疾沖過去。

初陽等人面對的是撲面射來的箭雨，思哲和默語将佩劍舞得密不透風，把吳憫的車駕護得周全。

而邵清穎轉身，她面對的是拼殺過來的鳳陵刺客。她下意識地想要拽出腰間的軟劍，但手摸上腰身的一刹那，她恍然想起那柄無名軟劍已經被她還給柳晴雲了。

“……”邵清穎忍不住歎了口氣，面露少見的苦澀。邵風敬和柳晴雲這對夫妻，生來就是為了克她的吧。

沒了跟随多年的武器，她隻能赤手空拳地迎戰刺客，憑借自己澎湃的内力将他們震出老遠，震得吐血，然後伺機奪了把長刀在手。

她甚少用刀，奪來的這把刀比她慣用的劍要沉，甩起來也沒有那麼靈活。但隻要有把武器在手，對付眼前這些家夥也夠了。

幸好有易乾坤，邵清穎難得感慨。力量可以不用，但不能沒有。

而此時此刻，這力量在，她便在。

足以撼動大地的内力順着刀尖迸發出去，震飛了迎面接連沖上前的敵人。

長刀握在手中已經如慣用劍一般靈巧，她割下了數不清的頭顱，又避開濺起的片片血花，半點未沾身。

當她料理幹淨入口這邊的鳳陵刺客後，體力和内力都消耗了一圈，她原地緩了緩，又緊着去尋已經深入谷中的那批人。

她心想，但願吳憫身邊帶着的人能支撐住這一時半刻。

初陽駕着車馬一路朝深谷而入，他們後邊追着甩不掉的尾巴，那些人在谷中埋伏多時，對風雲谷的地形已經了解。

初陽沒能引着自己這隊人去往邵風敬的密室，即便去了，密室機關一啟一動也要耗費時間，而追兵轉眼就至。

他照着少主所言，駕車沖上了山。

風雲谷四周環山，地勢險峻，山高路抖，谷中自己人也很少拿爬山當活動。

但初陽爬過，他在靠近少主院子的山上偷看過很多次邵清穎練劍，對這片地勢熟悉得很。

半路上，初陽将吳憫拽出了馬車，他們棄車于半山腰，将人手分布在窄窄的上山道上，阻截刺客上山。

由此支撐了好一會兒，他們在刺客的緊逼之下登上山頂，退路上是鳳陵人，再往前的路卻是極深的懸崖。

吳憫腿傷未愈，行動遲緩不便，被思哲和默語一左一右牢牢護住。

邵清穎趕到之時，是硬生生在山路上殺出一條通道來的。她背對着初陽一行人，正面着同樣經過一輪消耗的鳳陵人。

真累啊……邵清穎暗歎，她并不是個擅長打持久戰的人，她是殺手，更擅長速戰速決。

而此刻對面還站着三四十人，她瞧着烏泱泱的人頭就心累。

然後——她看見鳳陵人分散開向兩邊，在他們身後運上來了一架被組裝起來的小型投石機。

邵清穎眼角一跳，鳳陵這群家夥，武器準備得真全，真是有備而來啊。

她退後兩步，将吳憫擋在身後，“躲好了殿下，離開我的背後，我可不保證能護得住你。”

吳憫聽着這話不由一怔，雖然眼下場合不對，但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兩人頭回見面時的場景。

那時候，他押運銀礦回京，還沒等出東平郡就被人劫了。邵清穎便是像現在這樣，從天而降一般擋在了他的身前，對他說：“不要離開我的背後。”

吳憫忽地笑了一聲，很不合時宜，以至于邵清穎挑眉回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清晰的疑惑。

“抱歉。”吳憫輕咳一聲，話還沒說完，投石機已啟動，巨大堅硬的石塊被投射到山頂。

初陽等人急忙閃避，數塊巨石滾落下山崖，轟隆隆地砸向崖下。

邵清穎咬了咬牙，在又一輪巨石砸過來時，她醞釀内力，擡手擊出一掌，将偌大的石塊擊成碎屑。

碎石迷眼，邵清穎偏了偏頭，逐漸有人被砸中，甚至差點摔下懸崖。

躲不是辦法，邵清穎盯上了那架投石機，還有旁邊正不停搬石頭到機器上的人。

她不需要掩護，隻對吳憫說了句“小心”，便壓低身子，攥緊了手中的長刀，向着投石機沖過去。

她要毀了那該死的玩意，沒有了投石機，即便鳳陵人占人數優勢，他們也不至于會落于完全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