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被她貿然的舉動吓得失色，他一邊躲避着頭頂飛過的石頭，一邊對着那個決絕的背影大喊了一聲：“少主！”

他沒能叫住邵清穎。

邵清穎持刀橫砍，刀刃沒有劃到投石機旁的鳳陵人的脖頸，但與此同時釋放而出的内力卻震斷了那人的喉嚨。

她瞧準機會，再次調動内力，一掌砸在了堅硬的機器上，将投石機震毀了，碎屑溢得到處都是。

邵清穎才剛卸下一口氣，心神還沒來得及放松，便聽默語在後頭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

她腦中的弦再次繃緊，幾乎是慌亂地轉回頭去，正瞧見一個鳳陵人不顧刀劍橫擋在面前，人都快被紮成篩子了，卻還直直朝着崖邊的吳憫沖過去。

邵清穎瞳孔一縮，那個鳳陵人用全身的力氣向吳憫撞過去，借着慣性，兩人一起向着後方的懸崖跌落。

那一刻，身體本能的行動快過了理智，她丢了手中的刀，不假思索地反身朝着懸崖邊輕功飛去。

默語的尖叫聲很刺耳，初陽的驚呼也不遑多讓。

邵清穎自己跳下了懸崖，一手淩空抓住了墜落中的吳憫，另一手眼疾手快地扒住了懸崖峭壁上的一處凸起。

而将吳憫推下來的那個鳳陵人就沒這麼好運氣了，他什麼也沒能抓住，無聲無息地向着山崖下墜去，身體被途中無數鋒利的枝條劃破刺穿。

山頂上的人自顧不暇，沒有人能在這個時候甩下繩子來将他們拉上去。

邵清穎認命地閉了閉眼，就覺得離譜，她與邵風敬還有柳晴雲究竟是怎麼回事？都跟摔下懸崖有什麼緣分嗎？

自己手扒着的那塊凸起經受不住兩人的重量，已經有些松動了。在他們再度失去支撐點，就要向下摔落時，邵清穎心中隻剩下一個想法。

——不能讓吳憫死在這裡。

邵清穎聽見吳憫被她拉住時掙紮的喊聲，他叫自己放手，甚至想要撥開扣在他腕上的手指，因為他覺得沒有累贅的話，邵清穎自己一人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邵清穎置若罔聞，沒有理會，反而将手扣得更緊了，用上幾乎能勒斷他腕骨的力量。

她初時想保吳憫性命的理由有很多，為了彌補風雲谷多年對朝廷不死不休的針對，為了報達吳世平對她的屢次縱容放過，為了保紫雲未來一定出衆的儲君亦或是君主。

或許也為了她與吳憫之間的相惜，以及某種從未說破了情誼。

然而生死攸關之際，不遠處的懸崖邊上還響徹着與鳳陵人的厮殺聲，她腦中也是亂糟糟的，想不了那麼多。

她就隻是希望吳憫活着而已。

支撐點即将失去，吳憫身上還有傷，他們二人想一起爬上懸崖怕是不易。

邵清穎笑了聲，但将吳憫一人送上去，她還是可以做到的。

她向上望去，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懸崖頂有七米左右的距離。

吳憫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預感，不是預感自己，因為他被邵清穎牢牢拉着，腕骨咔咔作響。但他感受到邵清穎身上透露出的異常的決絕。

“邵清穎！”吳憫第一次這麼疾言厲色地叫她的名字。

邵清穎聽見了，卻還是沒有理會。

她扒住的支撐點徹底松動了，那塊凸起的岩石脫落。在他們二人再次墜落的一瞬間，邵清穎平靜地對吳憫說道：“活下去吧，殿下。”

她反向使用了易乾坤的力量，在下落瞬間将吳憫猛地向上一甩，拼勁全身内力一掌拍在他的身上。

易乾坤強大的内力将吳憫的身體擊飛，将他向上送去。

終于從鳳陵刺客的糾纏中脫身的思哲飛撲至懸崖邊，正撞見吳憫被内力沖擊着送上來的一幕。

他吓了一跳，本能地伸手夠着用力拉住了吳憫。

邵清穎的内力在她和吳憫中間爆發開來，她将吳憫送了上去，自己則受到相反的作用力影響，快速落了下去。

墜落之時，她似乎看到了吳憫驚恐的朝下死死望來的目光，還有初陽撲在懸崖邊上不顧一切地想要往下跳，好在被人攔住了。

幸好被攔住了，邵清穎心想，那家夥瘋了一樣往下跳，多吓人啊。

内力驟然耗空，她的經脈間感受到了絕無僅有的空虛。

力量在，她便在，力量沒了，她便也不中用了。

邵清穎面向着天空，天際一角密實的雲層裂開一道縫隙，微微灑落更明亮的日光，露出一小片湛藍的天。

她望了望那抹晴藍，随後閉上了眼。

她不後悔，卻覺遺憾，因為沒能好好道别，沒能說出“再見”。

随即，邵清穎輕輕動了動嘴唇，幾乎沒有發出什麼聲音的自語着：“那……再見了。”

……

結界之上，蘇映溪猛地睜開眼。

滿目白色映入眼底，就像她最後之時看見的那一抹明亮天光。

失去内力後七經八脈的酸脹感似乎也作用在了她自己的身上，蘇映溪手撐着身下的結界，半晌也沒有爬起來。

渾身透着淡淡金光的奈莉緩步走到她身旁，微微彎下腰對她伸出手。

蘇映溪瞥了她一眼，神色中還帶着屬于邵清穎的冷淡。她無視了奈莉示好似的遞過來的手，索性就躺着不起來了。

“我死了？”

奈莉輕輕“嗯”了一聲。

蘇映溪靜了片刻沒有說話，奈莉歪了歪頭，問她：“有什麼問題嗎？”

“上兩次我經曆的都是灰飛煙滅的死亡，但這一次我……她究竟是如何死的？”蘇映溪幽幽道。

“我沒有真正摔到山崖底下，也沒有摔得那具身體四分五裂，但好像是在墜落的那一瞬間，死亡就已經注定了。”

奈莉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

“造成死亡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是嗎？”蘇映溪目光冷冷的盯着奈莉，審視着她的每一絲表情，“無論怎樣我都是會死的。”

“像是一個走固定流程一直到結局的NPC，這個過程不受我的控制，我也根本改變不了任何事情，你之前對我說的話都是騙人的。”

“還有那種名為易乾坤的内力……”蘇映溪頓了頓，“她的力量真的是别人傳遞給她的嗎？為什麼我覺得那力量就是她天生攜帶，所謂的秘法也不過是記錄了她片面力量的東西呢。否則何以解釋她對秘法無師自通，強過任何一個拼命修煉的人呢？”

蘇映溪腦海中想起了久遠的事情，她記得那個叫做艾米利娅的女孩說過，力量來自靈魂，因為靈魂獨一無二。

奈莉輕輕笑了一下。

蘇映溪：“但我不在乎，我隻想知道，我走完了這場結局，對你而言究竟有什麼意義？”

奈莉抿抿唇，在她身旁蹲下來，擡手探向她的額頭。

蘇映溪本能地一躲，警惕地看着她，“你……”

下一秒，她的聲音哽在了喉嚨中，身體被一股瞧不見的力量控制住，一動也動不了。

她看着奈莉的手再次靠近，覆在她的額頭上探了探，就像是在探查她藏于體内的靈魂一樣。

奈莉的聲音悠悠傳入耳邊，她說：“我沒有騙你，你所曆經的過程确實是可以改變的。但你猜測得不錯，你的結局是注定的。”

蘇映溪眉頭跳了跳，想要發問卻開不了口，也不知奈莉在她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你真的很敏銳，有些事情我沒有想到你在這個階段就能發覺。”奈莉輕歎了一聲，“但你這麼聰明，我也覺得與有榮焉。”

蘇映溪怔了一下，與有榮焉？這話是從哪兒說起的？

她還沒有想清楚，奈莉搭在她額頭上的手便下移，轉而覆在了她的雙眼上。

蘇映溪眼前頓時一片漆黑，她眨了眨眼，睫毛在奈莉手心裡蹭了蹭。

奈莉的聲音幽幽傳來，“有些事情雖然你已經發覺了，但這段旅程還遠遠沒到終點，你該啟程了。”

蘇映溪渾身一僵，一股熟悉的力量籠罩住她，鋪天蓋地的黑暗席卷而來，她能感覺到她的意識漸漸被抽離了。

魔法生效，奈莉慢慢将手移開了。蘇映溪眼皮打架，在眼簾即将合攏前，她迷迷糊糊盯着奈莉站起的身影，喃喃細語道：“奈莉，你真不是個人。”

奈莉笑了一聲，好聲好氣地說道：“早就告訴過你了，我是神啊。”

蘇映溪還沒來得及罵她一句，意識就已經斷了。昏睡間，奈莉将她送去了下一站，又一個時空。

結界之上空了，奈莉垂手站在那上頭，微微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身側的空間一角被撕裂，那個全身閃爍着淡藍色柔和光芒的男子又現身了。

奈莉對他點了個頭，喚了聲他的名字，“焰秋。”

身形修長的男子站在她右手邊，與她一起垂頭向着結界之下望去。

那裡是蘇映溪被送往的下一個時空，一個與人類世間隔絕開來的異世大陸，神秘而美麗。

“你心軟了。”焰秋緩緩說道。

奈莉笑了笑，“何以見得？”

“你在她從懸崖墜落到谷底，本該摔得粉身碎骨前将她帶回來，避免了她遭受一場苦楚，卻也在她面前暴露了太多……”

“我也沒有料到，她會那麼敏銳。”奈莉聳了下肩，不甚在意，“沒關系，即便她有所察覺，往後該走的路也一樣要走的。”

焰秋不認可地搖了搖頭，“你這次能強硬地将人送走，那下一次呢？等她再回來，再集齊一枚靈魂碎片，融合一股更強的力量，她說不定就有和你拼命的實力了。”

奈莉沉默了一會兒，“那……就到時候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