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歌說得沒錯,安定劑的藥效早就該過了。楊玉凝之所以還沒有醒來,其實是因為自主意識的問題,是她在抗拒清醒。
而且,在一片漆黑夢境之中,她還見到了一個人,那個人通過高級入夢之術,将意識潛入她的夢境之中,與她見了一面。
在夢中見到許毅時,楊玉凝愣了愣,覺得可笑,這樣的人怎麼會出現在她的夢境裡?
直到許毅朝她點頭微笑,開口說了話,“如今是我在你的夢境裡,但不是被你夢到的人。”
楊玉凝一頓,“你用了入夢之術聯通了我的夢境?許盟主,你到底有沒有點成年人的邊界感?”
許毅歉意地笑着,“雖然失禮,但是楊隊長,你真的不想知道昨夜發生了什麼嗎?”
楊玉凝微微皺眉,“我隻想知道,打着要守護東大陸旗号的東羲聯盟,昨夜可有救下衆多被牽連的非魔力者嗎?”
“我隻能說,我盡力了,東羲的盟衆也都盡力了。我的人第一時間掩護并轉移了村民,但面對那種突然襲擊,以及扶搖惡意的斬草除根,傷亡不可避免。”
聽後,楊玉凝暗暗歎息,輕輕閉了閉眼,“你們的傷亡嚴重嗎?”
“雖不足以達到毀滅性創傷的程度,但也的确為我們造成了不小的麻煩。往後一段時日,我想我們需要退回北境,重整旗鼓。”
“許盟主,這樣的消息,你就這麼透露給我,合适嗎?”
許毅面容依然溫和,他向着楊玉凝走近了幾步,站到她面前,輕聲道:“沒什麼不合适的,我想我現在是在與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談心。”
“志同道合?你可真擡舉我,東羲是個多麼大義凜然的組織,盟衆又心懷高義,我可并非是那樣的人。”楊玉凝自嘲般地笑着,将自己視為東羲的反面教材。
許毅搖頭,“楊隊長不必如此說。昨夜你沒有出現在兩軍對峙的陣前,我就知道你必然是不贊成這番行動的。”
楊玉凝輕哼了一聲,未置可否。
“如今,我又這麼輕易地就潛入了你的夢境,我想應當是你們協會中有人對你做了什麼,限制了你的行動,沒錯吧?”
“你倒是很會猜。”楊玉凝撇着嘴,心裡将夏晴舞和祭歌,還有葉雲肖都罵了一遍。
許毅有些期待地看着她,“你真的不願意加入我們嗎?為了這片你生長于此的東大陸,為了你的心之所向。”
楊玉凝猶豫了,卻依然沒有松口。“許盟主,想要背叛扶搖不難,但我無法背叛我的姐姐。你知道的吧,扶搖分會的會長與我之間的關系。”
“夏會長……你們的事情我有所耳聞,據我所知,夏會長卻也并非是位是非不分之人,或許……”
“但我姐姐很喜歡現在握在手中的權力,她享受做會長的日子。”楊玉凝直言,“許盟主,轉達一句我姐姐的話給你,或許你能成立一個東羲的分盟,叫她也成為盟主嗎?”
許毅為難地笑了笑,“這……”
楊玉凝了然,她本也沒有對此抱希望。
“很抱歉,許盟主,這世界上本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拿是非來論對錯。夏會長是我很重要的人,無論何時我都會選擇她。”
“哪怕她選擇了與葉會長同流合污,做出與你意願相悖之事嗎?”
楊玉凝默了默,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卻終究還是點了頭。
“是,哪怕如此。”
許毅看上去有些失望,但依然态度溫和。他說:“很遺憾,我們無法成為親密無間的同僚。那麼此後再于戰場相見時,便是敵人了。”
楊玉凝應了一聲,淡淡笑道:“真到了那個時候,我們誰也不必留情。也許,日後我能死在東羲手上,讓你們成為鏟除奸佞的功臣,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許毅微微一怔,還沒來得及細想她此話含義,楊玉凝便将他逐出了識海幻夢。
對方驅逐他的刹那,他聽到了楊玉凝的最後一句話。
她望着自己很平靜地笑着,幽幽道:“許盟主,如果我們早一些遇見,如果當初我逃命之時真的逃去東羲就好了。”
入夢之術驟然被破解,許毅倏地睜開了眼睛,回想起楊玉凝最後的那句話,他心中隐約覺得異樣。
她想要維護夏晴舞的尊榮,卻還想要以死平複心中遺憾與罪過,為什麼?
為什麼不是尋一條變通之路,給自己留下生機呢?
許毅并不知楊玉凝如今的實際身體狀況,他不知道那個人時刻計算着自己的死期,也算着要在最後的生命中做些什麼。
祭歌守在楊玉凝身邊,一瞬間看到她的眉眼微動,卻依然沒有醒來。
祭歌不由又歎了口氣,将剛湧上來的一絲喜色壓了下去。
正在此時,門外有人低聲叫她,說夏會長有要事,正尋她去呢。
祭歌心底不耐,夏晴舞莫不是又要做什麼得罪人的事情,把她叫去做炮灰吧?
她看了一眼仍舊沒有醒轉迹象的楊玉凝,輕手輕腳地起身,出門去尋夏晴舞了。
待到她前腳一走,四樓走廊盡頭的窗戶外忽地閃過了一個人影。那人敏捷地從窗外翻了進來,手撐着窗台飄然落地,悄悄進了楊玉凝的房間中。
待祭歌到了夏晴舞辦公室門口,詢問她有何貴幹時,卻得到了對方疑惑的反問。
“我什麼時候派人去叫你了?”夏晴舞一臉莫名其妙,“現在還能有什麼事情比玉凝更重要,值得我把你調離她身邊?”
祭歌頓時一怔,接着因為震驚而猛地收縮了一下瞳孔,臉色霎時變了,轉身就往回跑。
“哎!”夏晴舞茫然,雖不知因何緣故,卻也立即起身追了上去。
祭歌沖回房間門口,猛地拉門向裡面望去,果然如她所擔心的那樣,床上之人已經不見蹤影了。
夏晴舞在她身後趕到,見此情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她醒了?去哪裡了?”
“壞了……”祭歌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被人劫走了……”
“……”夏晴舞大腦空白了一瞬,反應卻也不慢,“苟利?!”
祭歌冷笑一聲,“怪不得行動隊一直找不見他人呢,他怕是始終躲在據點某處,或者說有什麼人在包庇他,讓他靜候時機逃跑。畢竟,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啊。”
“據點之中有苟利的内應?”夏晴舞咬了咬牙,心中一陣煩躁,也顧不得什麼内不内應了,她擔心楊玉凝的安危。
祭歌相對冷靜,她走進屋内,環顧屋中有無留下線索。
“他既然劫走了玉凝,就不會殺她,而是要利用她為人質,逃到西大陸去投奔齊禮。”
夏晴舞捏緊雙手,“若是以往,我不擔心玉凝,她都能直接把苟利打死。可現在她還不清醒,我擔心她輕易受人擺布。”
“誰說不是呢……”祭歌開始後悔了,她就不應該聽夏晴舞的,背後擺楊玉凝一道,結果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轉動着目光,在枕頭下面看見了露出一角的一張留條,那的确是苟利留下來的東西,他要求據點提供一艘可以駛往西大陸的船,交易地點就定在海邊。
“海邊還有行動隊的人把守,他怎麼可能自投羅網?”夏晴舞皺眉。
“你猜他是怎麼帶着你妹妹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據點的?隻要有一張穿梭符在,他就可以直接抵達海邊。”祭歌深吸了一口氣,她已經知道苟利會帶着人質轉移到哪裡去了。
與此同時,楊玉凝的意識漸漸回籠,她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鐵欄杆,瞬間感覺到了寒冷,她正穿着單衣處在風口,冷風把她渾身都吹透了。
她眼前被蒙了一層漆黑的布,遮擋了她的視線,手腕也被繩索綁在了身後,勒得她有些疼。
耳邊除了風聲便是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也不用費勁去看了,她知道自己在哪裡。
海上觀測塔。
她輕輕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身上安定劑的藥效雖然退去,但她還沒什麼力氣,頭暈的厲害。
與她同處在觀測塔上的人察覺到她醒來,便慢悠悠地走了過來,站定在她面前,也不說話。
楊玉凝靠着身後的欄杆,微微仰頭,輕笑了一聲,“你是想我猜猜你是誰嗎,苟隊長?”
被如此輕易地叫破了身份,苟利頓時覺得沒了神秘感,于是也不裝了。他蹲下身,解開了蒙住她眼睛的黑布。
楊玉凝眯着眼睛,适應了一下驟然明亮的光線,然後将目光聚焦在了面前之人的臉上,歪着頭笑了起來。
“怎麼,苟隊長這是要跑路了?”
苟利挑眉,“你真的……料事如神啊,楊隊長,我也真是服氣了。”
“方便問嗎,西大陸那邊許給你什麼好處了?”
苟利無奈似的勾起了嘴角,“要說什麼好處,其實也沒有,隻不過去了那邊,能比在這裡過得像個人。”
“哦,這樣啊。”楊玉凝點了點頭,也沒有過多的反應了。
“你沒什麼别的想問嗎,楊隊長?”苟利見她如此,反倒是多了些傾訴欲,他心裡有很多話,自從投誠到了扶搖之中,便再也無人可與之訴說了。
楊玉凝很是寬容地笑着,“應該是我來問你吧,你有什麼想要和我說的嗎?”
苟利被反問了這麼一句,微微怔住了,他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心中五味雜陳。
一瞬間,他回想起了還在赤瑾中的時日。許多往事如今再被憶起,感受就與當初截然不同了。
當年,楊玉凝待他并非不好,甚至可以說是很器重了。當初,如果他沒有選擇和孟靜彤統一戰線,為了謀取私利而背叛她,是不是現在的結果就會不一樣呢?
苟利仔細想了想他可以和楊玉凝說什麼。等他想到了确實有必要與楊玉凝提及的事時,他便急着開口了。
“楊隊長,想知道我在行動隊玩燈下黑之時,是誰掩護的我嗎?”他露出了一副邀功般的态度,“是一位熟人,與你與我都是。他肯掩護,實話說我很意外,所以我想楊隊長你……”
楊玉凝聽後卻面色如常,直接打斷了他,“不必你說,我知道是誰。”
苟利能帶她到此,必定用了穿梭符,整個據點中穿梭符的分配權盡歸行動隊所有,若是有行動隊之外的人手中握有此物,那就隻可能是那人自己從前的儲備了。
那個初到扶搖據點不久,自己投誠而來的人,是唯一有理由也有資源可以與苟利聯手設計她的人。
——陸浩平。
苟利狠狠噎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瞬的尴尬。也對,眼前之人是誰?那可是楊玉凝啊,世事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苟利無奈一笑,其實他真正想要說的事情,還另有其它。
良久,等他又措好了詞後才道:“其實,我很早之前就想和你說一句抱歉,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如今我落到這副地步,也不怪任何人。”
“哦?”楊玉凝一臉好笑地看着他,“覺得對不起我,你還把我弄到這兒來吹冷風?”
苟利一愣,看了一眼她凍的發青的臉色,就想解了外套給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