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西大陸的船起航後,楊玉凝待在船艙中,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聽着海水湧動的聲音,默默發着呆。
祭歌靜悄悄走進來時,看見的就是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她微微皺眉,走上前去,從随身包裡拿出兩支針劑放到她面前。
“你要的強心針,收好了。”
“啊。”楊玉凝應了一聲,“就兩支?”
“你還想要多少?”祭歌白了她一眼,“這種東西,于魔力者而言就相當于是興奮劑和腎上腺素,一時用來加強體質、提升力量尚可,用多了豈不緻命?”
“嗯,也是。”楊玉凝笑了笑,将這兩支先收好了。
“不過說來,你這體質也是奇了。人家使用強心針都是為了激發魔力,你用這種東西卻是為了讓你的身體能承載身上過盛的魔力。”祭歌長長地歎了一聲氣,“要是有辦法能将你無法承受的力量轉移出來,也許你的小命還能多保兩年。”
“保也保不多久了,除非現在奇迹發生,出現一個神明般的人物,有能力徹底治愈我身上的沉疴頑疾。不過,那種人物,我想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祭歌一瞬流露出不甘的眼神,她此刻怨恨自己的醫術不到家,魔力也不足,救不了楊玉凝。
楊玉凝本人并不為此感到遺憾難過,隻要能在最後的時間中完成想做的事情,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船艙之内安靜了一會兒,祭歌忽然又道:“那邊的情形怕是不容樂觀,你打前鋒的時候悠着點,别沖太快,等等我。”
楊玉凝詫異地瞥了她一眼,“你還想和我一起去打仗啊?就用你那點魔力?姐姐,算了吧,到時候我還得顧着你别被誤傷……你做好醫療支援就好了嘛。”
“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魔力。”祭歌哼了一聲,“但我給自己也準備了強心針,到時候自然可以頂上。”
“這……未免太勞煩你了吧。”
祭歌斜了她一眼,“少來這套假客氣。”
楊玉凝笑笑不說話。
船一路夜行,奔着那片楊玉凝從來沒有踏足過的西大陸而去。
他們此番出發匆忙,也是想要打齊禮一個措手不及,因而行動消息封鎖嚴密,至少在東大陸上是不可能洩露出去的。
西大陸的入海口處也有衆多的觀測塔,時刻監察着海上有無異狀,楊玉凝決定在船進入觀測塔瞭望範圍之前,便使用穿梭符将衆人轉移上岸,然後讓這艘船變成幽靈船,慢慢飄到守塔人面前。
等他們察覺不對,再去通報消息時,行動隊的人差不多可以摸到扶搖總部附近了。
楊玉凝心急,她着急料理完這邊的事情後回去東大陸,所以她命手下以魔力推動船隻加速運行,趕在次日天亮前抵達西大陸。
十個小時後,她發動了穿梭符,照原計劃轉移行動隊衆人上岸。她分散了手下,兵分五路朝着總部靠近。
葉雲肖和她一路,他最熟悉總部周邊的地形,帶着她這一隊的人順利摸到了總部附近,驚覺這裡的守衛力量強了不止一倍。
“能順利來到這裡就不錯了,齊禮不知你究竟何時歸來,不可能成日調動重兵在沿海把守,他更重視的是守住現在的總部。”楊玉凝躲在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默默觀察着這裡的防禦力量。
祭歌:“這裡看上去一切如舊,可不像是經曆過一輪叛亂的模樣呢。”
“哼,所以我估計的應當沒錯,齊禮必然是找了法子控制住總部中人,使得他們被迫倒戈為他效力。”
葉雲肖皺眉,“當真會是那個楚君離?”
楊玉凝“啊”了一聲,很抱歉地說道:“葉會長放心,我一定親手解決那個家夥。”
漸漸地,被分散開的五隊人都趕到了附近,将總部外邊包圍。
楊玉凝趕在這個時候給自己注射了一支強心針,藥力很快生效後,她看着不遠處高大威嚴的建築,發射信号命令手下一擁而上,直接準備突襲進入總部。
這一番進攻對于守衛而言的确突然,他們驚慌過後便意識到,眼前的“敵人”是葉會長帶回來的人,是遠在東大陸分會中的同僚。
楊玉凝沖在最前頭,不難留意到這群看似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守衛們,實則一點都不想與他們為難,就差直接讓開前路,放葉雲肖進入總部。
由此她便更加确信,這幫人中的大多數都是受到控制脅迫,而非自願背叛葉雲肖。
這就好辦了,人心不齊,何談勝算?
她的人按照事先約定好的那樣,由其中兩隊人馬控制住外圍的守衛,與其對峙,阻擋任何人随意進出。剩下的人跟着她進入大樓内,在關鍵的地點留下駐守。
葉雲肖引路,穿梭在總部大樓中,奔着齊禮應當所在之處前去。
楊玉凝在他身側保駕護航,銀翼在手,擊斃每一個試圖阻攔他們的協會成員。
她沖在前鋒,護葉雲肖全程過關斬将,途中與本就是忠于齊禮之人沖突不斷,直到終于接近齊禮所在之處。
槍聲連連,在樓内不斷回響,楊玉凝起先還擔心,齊禮察覺不對之後是否會立即轉移,拿穿梭符逃出此處,叫她一時難以尋覓蹤迹。
卻不成想,那位副會長竟就待在他的辦公室内,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們找上門來。
她一看,想必齊禮是有什麼後手,所以才這般有恃無恐。隻不知他手裡還握着什麼重量級的砝碼,才讓他擁有這等自信。
葉雲肖破門而入,一眼便看見齊禮端坐在辦公桌前,正用充滿挑釁的目光看着自己。
面對此人徹底的背叛,葉雲肖絲毫不準備念及舊情,此番不論協會之中有無反對之聲,他也一定要将此人除掉。
楊玉凝是第一次見到這位總部的副會長,此人生了一張斯文相貌,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鏡,鏡片後的雙眼中流露出的卻滿是算計的目光。
見葉雲肖到來,齊禮輕輕推着鏡框,率先打了一個招呼道:“會長,你回來了。”
“不意外嗎,面對我如此突然的行程?”葉雲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無需意外,你的心腹既然将情報傳信于你,你當然會盡早趕着回來。包括你留下一艘幽靈船駛向海岸混淆視線,牽絆住沿海駐守之人的腳步,這種情況我也預料到了。”
齊禮臉上一片淡然,哪怕他的辦公室外已經堵滿了葉雲肖的人。
楊玉凝當真好奇齊禮的後手究竟是什麼,所以她在這兩人針鋒相對的氣氛中,客氣地開口插話道:“齊副會長,我趕時間,你接下來的應對之策不如盡早啟動,咱們都痛快些。萬一老葉輸了,你也好抓緊搬去總會長的辦公室鸠占鵲巢啊。”
聞言,齊禮緩緩将目光轉到她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後笑了,“這位想必就是名聲在外的楊隊長了,久仰大名,本人确實漂亮。難怪……”
他拿意味不明的笑意盯着葉雲肖,“難怪會長肯将分會交到你的手上,陪着你在東大陸那邊站穩陣腳,後又幾次三番跑去看你,這才給我留下了可乘之機,一點點吞并總部的人脈資源。”
“挑撥離間的話就别說了,難不成你還想将老葉今日之禍賴到我頭上不成?”楊玉凝輕笑一聲,轉臉看向葉雲肖,“會長,您也不是這麼重色之人吧?他污蔑您。”
葉雲肖一頓,不合時宜地咳嗽了一聲,避而不答。
“……”楊玉凝一時失語,恨鐵不成鋼似的瞪了他一眼。
“好吧,既然美人都開口要求了。”齊禮慢悠悠地站起身,“說起來還真要感謝楊隊長,将楚君離這等優秀研究型人才送來了總部。他最新研制的可以操控人的藥物,實在是好用的很。楊隊長,這一點你應該也深有體會吧,畢竟你也拿着同樣的法子,操控你行動隊中從赤瑾硬搶來的成員。”
果然不出她所料。楊玉凝一翹嘴角,“那種每月需要服下一次解藥的毒物,莫非楚君離還有什麼辦法可以随時激發他們體内的藥效,以此控制他們?”
“沒錯,看來江湖傳言不虛,楊隊長的反應是快。”齊禮快要掩飾不住自己上揚的嘴角,他看向葉雲肖,緩緩道:“會長,當初從總部帶去東大陸的行動隊成員也就三十幾個,那麼今日圍困在樓下的百來人,都是楊隊長這些年為你搶來的戰鬥力吧?那些人應當都是服過控制類藥物的,沒錯吧?”
葉雲肖臉色微微一變,這一瞬的表情被齊禮捕捉到,他看上去更加得意了。
而後他又望向楊玉凝,鏡片反光,笑盈盈問道:“楊隊長,帶着你的人來送死的滋味如何?”
祭歌站在楊玉凝身後半步,聽到此處臉色也變了。怪不得齊禮都快被敵對之人踏破門檻了,還那麼悠然呢!
先前楊玉凝與她提及楚君離提供的操控類藥物時,可沒說過楚君離還能做到随時激發被控者體内藥效的事情啊。
她想,楊玉凝對這件事也是不知情的,這可以說是楚君離暗中留了一手。
她有些緊張起來了,側目望向楊玉凝時,卻見那家夥神色如常,甚至嘴角帶笑。
祭歌一時愣住了,她不确定楊玉凝是真臨危不亂、淡定異常,還是真的已經瘋了。
扶搖總部之中少說也有兩百的常駐兵力,此番分部帶來的行動隊成員有一百來人。
等楚君離激發分會中人體内的藥效,他們不堪藥物折磨,豈非皆是容易臨陣倒戈,被楚君離利用,反過來将葉雲肖當作敵人?
楊玉凝不會是打算憑她自己和早期三十幾個從未被藥物操控之人,就直接與三百來人硬生生打一場吧?
祭歌實在沒忍住,嘴角抽了幾下。
楊玉凝卻在這時忽然向葉雲肖詢問道:“會長,如果一會兒你們總部的人被幹掉大半,你能接受嗎?”
葉雲肖一怔,他稍微反應了一下楊玉凝的話,此刻的念頭和祭歌如出一轍。
他試圖阻攔楊玉凝這仿佛是瘋了的打算,但是對方已經開始反過來向齊禮挑釁了。
“好了,齊副會長,你可以開始你的表演了。”楊玉凝揚了揚下巴,臉上的笑意看上去很有成算。
齊禮一愣,詫異地挑眉,覺得楊玉凝是在故弄玄虛,強撐罷了。他走到窗邊,向外發射信号,示意一早做好準備的楚君離可以開始行動了。
楚君離在樓内看見信号,很是配合,就地開始操控整個協會之中所有中了他藥物之人。
先受到影響的是西大陸這邊的成員,他們頓時感覺到了一種蝕心之痛,疼到無法忍受。
楚君離加緊操控東大陸之人,想要在那群人的臉上看到應該出現的痛苦神情,想要以折磨的方式逼迫他們臨陣倒戈齊禮。
葉雲肖終于露出了緊張的神色,他聽着就在門外的行動隊的動靜,擔心下一秒這群人就會沖進來與他為敵。結果……
楚君離傻眼了,他反複調動魔力,催動着東大陸行動隊之人體内應該有的藥物,卻見這群人中沒有一個出現應有的反應。
他大為震驚,第一反應是他早些年研究的藥物出了什麼問題,并不足以達到和給西大陸之人所用藥物的相同效果。
齊禮也察覺到了異常,他向着窗外看去,隻見總部中人各個神态痛苦,極力忍着疼痛,但與之相對的,是東大陸而來之人全無異狀,甚至極為不解地盯着被包圍在面前,正在發病的人們。
“唉……”楊玉凝輕輕歎了口氣,“要說這人嘛,真就不能太心高氣傲。齊副會長剛剛那番信誓旦旦的态度呢?你怎麼不繼續笑了呢?是不是察覺情況與料想中的截然不同啊?”
“楚君離當年給你的藥物有問題?”齊禮震驚地回頭看向她。
與此同時,同樣驚訝的還有葉雲肖和祭歌。
楊玉凝卻無辜地聳了聳肩,“有沒有問題,我不知道。”
“什麼意思?”
“很簡單啊。”她狡黠笑道:“因為我從來也沒有給我的隊員用過那種控制人的藥物。”
在場人全都愣住了,包括那些從前自以為吃下過操控藥物的行動隊成員。
楊隊長如此說,而他們現在也的确沒有感受到任何不适,那麼從前他們吃下的毒藥,以及這些年中每個月都要服下的解藥,到底是什麼?
楊玉凝抱肩輕笑,“比起你和楚君離勾結,暗中給整個協會之人下毒,我可真是太光明磊落了。當初,我不過想尋個名頭,好掌控手下之人,所以找楚君離要了那種藥物。最後真正給他們服下的,隻是我随意配比出來的東西,若吃出問題的話,他們可能會鬧幾天肚子吧。”
葉雲肖:“……”
祭歌:“……”
齊禮瞪大了眼睛,覺得難以置信。她就沒有想過,倘若她手下真有人在這些年中背叛逃跑,事後發現自己到了該服下解藥的日子,卻一點事情都沒有……
或者幹脆手下之中有人精通藥理,認出她的毒藥根本就是幌子……出現這樣的情況後,後果會是什麼?她真就沒擔心過嗎?
楊玉凝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不屑地笑了一聲,“齊副會長,未免有點看不起人了吧?你覺得我離了操控的藥便管不好行動隊了嗎?你覺得有人背叛之後真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嗎?隻有如你這般的人,妄想靠着不正手段上位,才會過于心虛,非得将手下性命掌控在手,否則就難以安心。”
“真是,真是和從前那個人一模一樣。”楊玉凝冷笑着,眼前一瞬閃過了已經死去的、吳尚峰的臉。
齊禮無言以對,面對外面各個東倒西歪的西大陸成員,還有蓄勢待發等候命令要與之一戰的東大陸之人,他一陣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