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吃嗎？”楊玉凝笑眯眯地看着她，“姐姐當年第一次吃到這種甜度的東西時，也是被驚豔到了呢。至今為止，這都是姐姐心中最最好吃的東西。”
孤兒院的管事察覺到院子外邊的動靜，奇怪地走了出來，就看見這幫小孩一個個端着蛋糕嬉笑打鬧。
“這……”管事尋找着帶來蛋糕之人，然後他便看到了楊玉凝緩緩從一衆孩子的身後站了起來，同時向他投來了目光。
“很多年沒見了，還記得我是誰嗎？”楊玉凝向他走近，微微颔首。
“楊……玉凝？”管事的眼睛還算尖，這張出衆的臉孔，這麼多年也沒再見過幾張，他對眼前之人的印象不可謂不深刻。
“啊，不！楊隊長！”待他忽然意識到眼前人的身份時，他變得誠惶誠恐了起來，恭恭敬敬地對她問好。
“嗯。”楊玉凝點點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感覺對方矮小了不少，也老了不少，和從前盛氣淩人對待她們這些孩子的形象比起來，真是差得太遠了。
果然是時間過得太久了嗎……
“我來給你送點東西。”楊玉凝從身上摸出來一個小包裹，直接塞到了對方手裡，“夠給孩子們好好改善十年的夥食了，剩下的你貪污點也沒什麼。不過你要是敢全部私吞，看我會不會打斷你的老腿。”
管事一怔，拆開了包裹一角往裡看了看，驚的瞪大了眼睛。
裡面是支票，好多好多的錢。那是楊玉凝這些年攢下的一部分家底。
“楊隊長，這……”管事上了年紀，震驚之時雙手都在跟着顫抖，他不能理解楊玉凝突然現身，又突然交付給他這麼大一筆錢的原因。
“以前赤瑾還在的時候，培訓學校定期就會來這間收留魔力者的孤兒院選拔人才。但現在赤瑾沒了，你們的很多補貼也都沒了吧？”
楊玉凝淡淡說着，“收下吧，對這群孩子好一點。他們是東大陸的未來。”
管事惶恐，連連點頭應承楊玉凝的囑托。
“作為回報，我也希望從你這兒得到一點東西。”楊玉凝攏了攏風衣，“蘸糖的饅頭，能分給我一塊嗎？”
她跟随着管事進到孤兒院裡面，她熟悉這裡的每一處，廚房，餐廳，卧室……
走在老舊的長廊裡，過往在這裡十幾年的記憶漸漸清晰了起來。
那些算不得是什麼美好的記憶，卻也算不上是不美好。
她走到廚房，看着管事從櫃子上拿出了整整一口袋的白饅頭，掰下來一塊，又找出了糖霜，均勻地灑上去，向她遞了過來。
楊玉凝面無表情地接過，看了半晌後才嘗了一口。她慢慢吃完了，不算浪費食物，末了輕輕歎了口氣。
果然，她還是不喜歡這種吃法。
“謝謝。”她回以微笑，“告辭。”
走出孤兒院的時候，她轉過身向着身後回望，看着面前曾經出現在她夢境中的建築，看着她與一衆故人曾經的家。
再轉過頭時，她很堅定，沒有遲疑地離開了。
第二站，她抵達了赤瑾的培訓學校。
山區之中的積雪明顯厚重了不少，她走得很慢，艱難地進了山，循着過去的記憶，穿越已經枯了的林子，過了很久才到了培訓學校的大門口。
這裡荒廢了一段時日了，梁遇帶走了願意跟随他去東羲的人，也遣散了不願意的學員。
楊玉凝在門口停頓了片刻，喘勻了氣後才擡步走了進去。
她望着眼前的授課大樓，望着一側的宿舍樓，也繞到後面去看了看專門開辟的訓練場。
不該存在的練習槍聲響了起來，她愣了愣，順着聲音看向了射擊場上的人影。
方涵之，培訓學校的校長。
對方很快也留意到了她，但隔着一段距離，估計沒太認出她是誰。
所以方涵之走了過來，淡淡說道：“這裡已經廢棄了，閣下是為了什麼而來呢？”
直到走至近前，方涵之猛地認出了她的身份，一時間震驚無比，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确認似的叫了她一聲，“楊玉凝？”
“是我。”她對方涵之點頭緻意，“許久不見了，校長。”
“你怎麼會在這裡？”
“這話應該我來問吧？不是說學校已經廢棄了嗎？您怎麼還留在這裡？”
感受到楊玉凝到此似乎并沒有帶着什麼殺意，方涵之稍稍和她保持了一段距離的站位，便也回答了她的問題。
“學校廢棄是因為赤瑾消亡，但我仍想要守着這片校址，守住赤瑾作為名副其實的守護協會曾有過的正義與輝煌。”
“是嗎……”
方涵之定定地看向她，“我知道吳尚峰做了對不起你的事，風言風語一早傳遍了整個東大陸，但你也對赤瑾複過仇了，應該不至于想将過往的痕迹全部抹除吧？”
“校長，您誤會了，我今日就隻是來此緬懷一下我的年少過往，沒有别的意思。”
楊玉凝輕笑了一聲，“真看不出來啊，我以為您在赤瑾解散之時，便也和大家一樣，轉換碼頭或者歸隐于世，卻不想你還守着這片土地，忍着孤寂落寞，這算是精神上的堅守嗎？”
“人的信念總是不同的。”方涵之坦然地笑了笑，“我懷念的始終是曾經的赤瑾，是那個讓東大陸為之安心、敬仰的守護協會。”
“嗯，我也一樣。”楊玉凝遺憾似的輕歎一聲，“您要是願意的話，重新建立學校如何？不是為了某個協會輸送人才，而是為了專門培養可堪大任的年輕魔力者，将他們培養成足以成為真正棟梁的守護者。”
“我現在……并沒有這樣的條件。”方涵之苦笑，這樣的念頭他并非沒有過，隻是想要實現的話，需要的外在因素實在太多。
首先，資金方面就有很大的問題。沒有了像赤瑾那樣的大協會支持、補貼，他拿什麼去支撐自己的一腔理念？
“我想東羲應該會支持您重建培訓學校的。”楊玉凝道：“許盟主是個同樣有理想的人，他至少不會給您使絆子。至于其他方面……錢的話，我可以替您解決。”
方涵之久久不語，他難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不明白她此舉目的何在。
“我要離開東大陸了，走之前想為我的故土盡點心意，了結我在此的遺憾。您不必多心。”楊玉凝看着他那副懷疑的表情，了然一笑。
“扶搖要撤出東大陸了？”方涵之一愣，“因為前日裡與東羲北上一戰敗了？”
“嗯。”
“那你現在竟然能自由出現在這裡？扶搖分會内部沒有亂嗎？”方涵之詫異。
楊玉凝笑了笑，“亂不了。我和夏會長可都是您培養出來的學生，您得信得過我們的能力。”
方涵之沉默了，他當然信得過，眼前人當初來他的學校劫走精英學生時，他就意識到他培養出了一個多麼驚人的存在。
他當時遺憾，如果這樣的人始終還是為着東大陸的守護協會而效力，那該有多好？
現在看來，楊玉凝倒是要回轉心意了……
“啟動資金回頭我托人送過來。”楊玉凝淡淡說着，朝他擺了擺手，轉過身準備離開了。
“建立一個您心目中的培訓學校吧，我來不及實現的事情，交付給别人來完成也不錯。希望我還能有看見這一盛景之日……”
方涵之聞言一怔，他一時不解，望着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終究是沒能問出所惑之事。
第三站，是從前的赤瑾總部。
這裡荒廢的更加徹底，到處是沒人清理的碎石亂瓦，房屋毀壞程度挺嚴重的。
楊玉凝沒有往裡走，就站在空蕩蕩的院子裡，望着眼前的廢墟出神。
她和故人一起來到這裡，從事着不一樣的工作，有了不同的地位。後來她們分批離開了，有的轉向了别的協會，有的離開了人世。
她看得到她們初到此處的模樣，那幾個人經過她的身邊，朝着幻象之中依然高大威嚴的大樓内走去，有說有笑的，滿心期待，全無芥蒂。
一步錯，步步錯。時過境遷，再回不去了。
楊玉凝背着手，微微仰頭看向逐漸昏暗的天色，眼底除去映着夕陽的殘紅，還有着掩飾不住的落寞與懷念。
她悄無聲息地回了扶搖據點一趟，沒被任何人發現。她帶上了不菲之物，将其揣在懷裡，又一次離開了。
最後一站，她去了距離分會不遠的樂洋舞廳，那裡的小哥調的酒，叫她怪想念的。
這會兒，舞廳的人已經很多了。她進門之後，何荊羽照舊第一時間發現她的到來，于是滿面笑容地迎了上來，把她帶到老位置上落座，叫楊勝凱調一杯素日裡她喜歡的酒水。
“小何，上次樓上房間的玻璃，修好了嗎？”
“修好了，楊隊長不必記挂這點小事。”何荊羽笑道。
“上次……麻煩你了，替我送那個人走了一趟北境。”
何荊羽環顧左右，沒什麼人注意他這邊的動靜，便壓低了聲音說道：“楊隊長放心，我是按您交待過的那樣，把人送去，也把話帶到了，沒有出現纰漏。”
“嗯，我信得過你。”楊玉凝輕聲道，将一個信封遞給了他，“這次，還是有件事想托你幫忙。”
何荊羽接過，往裡看了一眼，頓時睜大了眼睛。
裡面有厚厚一沓的現金、幾張支票，以及一張寫了某個地址的小紙條夾在其間。
“這……楊隊長您說，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裡面的現金是給你的，謝謝你這些年的熱情招待，也謝謝你屢次幫我的忙。”
楊玉凝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幾張支票，你送去紙條上的地址，那裡雖然現在看上去像是廢墟，但裡面是有人的，你進去喊一聲，他會現身來見你的。”
何荊羽頓了頓，措辭善意提醒了一句：“楊隊長，這可是大額支票，您要給什麼人用來做什麼呀？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不會，那是我的老師。”楊玉凝笑了起來，“我想做點好事，想支持一下理想，給下輩子積點德。”
“哦……”何荊羽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您放心，我會抓緊把東西送到的。”
“嗯，麻煩你了。”
楊勝凱把一杯顔色橙紅的酒水放到了她的面前，她靜靜看着杯中鮮亮的顔色，就像是一輪初生的太陽那樣。
是“希望”的顔色。
夜深之後，舞廳越發熱鬧了，她卻默默離場了。
與不斷走進舞廳的人們錯肩而過，她沒再回頭，隻站在這條街上，尋着天際月亮所在的方向望了一會兒。
一封魔力傳信在她的指尖凝結，又以魔力附着上了字眼。信件封鎖，輕飄飄地飛起，遙遙向着北邊遠去。
入夜寒冷，她處理完了手頭之事，目送魔力傳信消失在了視野中，才後知後覺地打了一個哆嗦。
“走了。”她搓了搓手心，深吸一口氣，大步向着扶搖據點的方向走去。
該回去的地方，終歸要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