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舞擰眉,“玉凝,你……”
“留在你該留下的地方,遠離各大協會之間的糾紛。”她囑托着,看向夏晴舞的目光中還有留念。
就這麼告别,實在是太倉皇,太不鄭重了。
“還有你啊,祭歌。”她轉而望向另一個人,“不想回去的地方,不要勉強自己回去,别為了任何人犧牲。還是那句話,希望你以後遇見的病人都聽話懂事。”
祭歌眉眼一顫,“你早就想好了?”
“我說過,這輩子就是死,我也會死在東大陸。”楊玉凝輕聲笑道:“别為我難過,早晚會發生的事情,你一定早就做過心理準備的,對吧?替我多關照夏大會長。”
祭歌一把揪住她的披風領口,“我告訴你,你這麼選擇了,我不會原諒你的,你姐姐也是。”
楊玉凝的目光流轉在她二人之間,同時聽到了葉雲肖指向她的槍已經上膛。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道歉了。”她淡淡說道,忽而拉住這二人一齊躍上了高空之中,将人連同她們的行李一股腦地發力全都丢到了東羲的船上。
“再見了。”
祭歌自己尋了合适的落腳點站穩,夏晴舞被陸浩平眼疾手快地接了一把。
楊玉凝憑借魔力浮在空中,她沒有落回扶搖的船上,也沒有飛往東羲的船上。
她看見葉雲肖的槍口随着她身形的移位而晃動,依然直直地瞄準了她。
隔着一段距離,夜色昏暗,她看不清葉雲肖此刻的表情,隻覺得他多少是有些猶豫的。
少頃,葉雲肖垂下了手,轉動目光瞪向了東羲所在的方向,沖着身後的手下大喝一聲:“開炮!”
扶搖的魔力炮彈全部亮相,東羲那邊也列開了陣勢,相似屬性的武器先于隊員們而針鋒相對,海上戰事一觸即發。
楊玉凝默默看着,下面兩方幾乎同時發射炮彈,在夜色中劃過了兩道明亮的魔力火光,各自朝着對方的船體擊出。
還沒等他們釋放結界保護自己的船體,天空中兩扇金光四溢的時空大門倏地出現。
大門開啟,門後光芒刺目,一瞬間将這片海域照的恍若白晝。
雙方衆人一愣過後紛紛擡眼看去,夏晴舞緊張地去尋天空中漂浮着的那個身影,果不其然看見楊玉凝正在獨立支撐兩扇時空門的姿态。
“玉凝……”
時至此刻,夏晴舞方才心中還有所疑惑,不明白為何東羲船上的成員會接納她,而非一碰面就對她刀劍相向。
但是,當她聽見背後有人在低聲議論,頻頻聽見“赤凰”這個字眼時,她便想通了一切。
赤凰究竟是誰,不言而喻。
楊玉凝把這個身份塑造的很好,将這個代号讓給了她,在她同樣心有悔意之時。
“這是她的選擇,她選擇了你,也選擇了我。”在夏晴舞的身後,祭歌定定地望着眼前一幕,對夏晴舞說道:“她在為我們留後路。”
東大陸上的資源,楊玉凝決定就讓葉雲肖帶走吧。他有了這一批豐厚的物資,很長一段時間内是不會自找沒趣地重新回到東大陸上、繼續做他那不切實際的占據東西兩片大陸的美夢了。
好在,隻要東大陸上的資源開發區還完好保存着,要不了多久,大地重新回暖,一切資源就還會像雨後春筍一般,出現在世人面前。
東西大陸上的資源分布也的确是太不均勻了,如果有辦法能解決西大陸的貧瘠問題就好了。楊玉凝也隻是這麼想想,這種事情,她如今是做不來的,沒有充足的時間留給她,她心有而力不足。
時空門大開的刹那,她揮手将兩方的船全部籠罩在金光範圍之下。
大門頃刻關閉,兩艘船眨眼消失在了海域上。而他們各自發射的炮彈,沒了襲擊的目标後徑直沒入了海底,炸翻了一片的水花。
“唉……”
寂寥的深海之上,楊玉凝的魔力驟然停斷,她浮在空中的身影微微一顫,體内熟悉的反噬感毫不遲疑地升起。
同時發動兩扇時空門,她的确是逞強了。
這是第一次,面對反噬之時,她釋然,也并沒有感到過分的疼痛。
口鼻中慢慢流出熾熱的液體,她伸手抹了抹,借着月色看清這一抹鮮紅後不由笑了一聲。
大限已至,這個結果算是她自己作來的了。
不過,也沒什麼可後悔的,至少她沒有留下遺憾,她隻是也為自己選擇了一個好接受的結局罷了。
她不會死在人生地不熟的西大陸,她不可能把自己最後掙紮苟活的模樣呈現給世人看。所以如今這般寂靜無聲的離開方式,其實也不錯。
魔力沖擊在四肢百骸中,她不再刻意壓制,任由這股強大到令她難以承受的力量爆體而出。
海面上神秘的光芒如同流星般簌簌墜落,伴随着沉入深海的是她已經潰敗的身體。
水面的光芒漸漸昏暗下去,她默默合了眼,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夜晚,與同樣冰涼徹骨的海水融為一體,在心中與這個世界、與過往的人告别。
數顆魔力炮彈墜入深海的時候,沉悶的轟鳴聲不受阻礙地傳入了已經各自被轉移到東、西大陸海岸邊的人們耳中。
葉雲肖向着遠到根本看不見的那片海域望去,伴随着炮彈入海的聲勢停歇,他的心跟着猛地下沉。
回望向依然在他船上的豐富資源,他眉頭輕顫,已然明白這是楊玉凝支付給他的代價,讓他從此放過夏晴舞和祭歌的代價。
“好,我答應你。”葉雲肖喃喃自語道。
與此同時,東大陸海岸邊,夏晴舞愣愣地走下了船,向着遙遠的海中央看去。
“祭歌,她……”
祭歌面無表情地說出了最令對方難以接受的話,“她本就是強弩之末,頻遭反噬,方才又自主召喚了兩扇的時空門,我想……她應該已經沒救了。”
祭歌閉了閉眼,作為醫生,面對生死早該習以為常,該時刻保持冷靜,可是……
她嘴角化開了一抹苦笑,楊玉凝的脾氣終究是太倔了一些,這樣的病人,她以後當真不要再遇到才好。
陸浩平拉住夏晴舞,臉上喜色不絕,他在感謝夏晴舞救了他,在他的認知中,當初在樂洋舞廳暗中救下他的人是赤凰,也就是夏晴舞。
夏晴舞默默甩開了他的手,避開了陸浩平的目光。
許毅從岸上走了過來,站到了夏晴舞面前,一時也未急着說什麼,隻将身邊的人全部遣走,包括陸浩平。
祭歌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你留下吧,我先走了。”
然後,她獨自一人離開海邊,回了扶搖的據點。
“夏會長。”許毅看着夏晴舞,低聲道:“作為盟友,我可以不再追究你從前做的事情,讓一切就此過去。”
夏晴舞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能說出口。
“但是……”許毅微微挑起眉頭,更加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道:“我想知道,夏會長,你真的是赤凰嗎?”
夏晴舞的臉色驟然變了變,“我……”
許毅已然明白了,他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不必說了。
一切正如他所料,赤凰果然就是楊玉凝,她把這個盟友的身份讓給了夏晴舞,為的就是讓夏晴舞避過東羲的追究。
既然如此,也好。
“夏會長,如果你願意加入東羲的話,我是歡迎的。”許毅望了望不遠處正拼命向着這邊張望的陸浩平,對她道:“但你若不願,我也不勉強。往後天高海闊,你我之間不再敵對,我亦不會相擾。”
夏晴舞點了點頭,她回身繼續望向了茫茫大海,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清。
這一刻,她沒有任何想哭的欲望,她心裡被另一個念頭充斥着,成為了支撐她的信念。
她想要去尋楊玉凝,這是她唯一一次不願意相信祭歌的話,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要把楊玉凝找回來。
此時的祭歌已經回到了據點中,走在四樓空蕩蕩的長廊裡,她停在楊玉凝的房門前,半晌後開門進去了。
屋内還留有制熱器的餘溫,楊玉凝的所有日常之物都還好端端地擺放在原處。
她把什麼都留下來了,卻又什麼都沒留下。
祭歌不知所措地站在屋中央,心髒一時抽緊。如果早猜到那人會做出今夜之舉,她一定會不惜代價地攔着她自尋死路。
可是,那個人實在是太倔強了……她知道,她攔不住。不隻是她,其實誰也攔不住。
也罷,那個人走了,少受些罪,也挺好。
她緩緩歎了一口氣,走到窗邊,站在楊玉凝平時習慣的位置,向着外面張望,将整個據點都看在眼中。
她不由将視線落在了那片獨屬于楊玉凝的小園子裡。
祭歌忽然想起,她曾許諾過楊玉凝,說要等着春暖花開之時,陪着她一起種花,種滿園子的木槿花。
是楊玉凝食言了。祭歌默默握緊手,閉上了眼睛。
後來,夏晴舞成日間乘着船,去到海中央尋找楊玉凝,一日兩日,一月兩月,未曾間斷。
她甩下了過往的一切,始終沒有接受陸浩平的重新靠近。
她把真話說出了口,告訴陸浩平究竟是誰救了他。
陸浩平聽過之後看上去難以相信,直到夏晴舞走遠,也久久沒有回神。
何荊羽把楊玉凝交付的支票送去了指定的地點,他在那處看上去廢棄了有一段時日的地方見到了楊玉凝口中的老師,方涵之。
方涵之看到支票金額的時候沉默了好一會兒,這的确足夠他重建一所培訓學校了,綽綽有餘。原來,楊玉凝說得都是真的。
“她還有說什麼嗎?”方涵之問。
“也沒說什麼,隻是提及她想做點好事,給下輩子積德。”何荊羽如實道。
方涵之點了點頭,謝過了何荊羽。
不久之後,楊玉凝身亡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東大陸。
彼時,許毅将赤凰真身一事告知給了東羲行動隊中的幾個主事,他們皆是與楊玉凝有淵源之人。
陳平聽後微微詫異,謝天耀皺着眉頭,梁遇難以相信,陳奕皓紅了眼眶。
許毅也不知道他為何要将這種事情對這幾人言明,但說便說了。
後來,東羲聯盟真正一統了東大陸,将崇尚和平與平等的理念廣為傳播,實現了他們的信仰和夢想。
東大陸上的局勢安定沉穩下來,魔力者與非魔力者難得的彼此和諧相處,在東羲的約束治理下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
再後來,祭歌将扶搖據點的那塊地皮買了下來,自己重新住了進去。
她守着過去的回憶,一個人打掃收拾偌大的據點,收拾不過來的時候就幹脆放挺,隻顧着她自己和楊玉凝從前的房間就是了。
時光荏苒,春天一晃就到了。
萬物複蘇的時節,祭歌買了種子,将小園子打理出來,種了滿園的木槿花。
她用魔力精心養護着,花苞很快待放,繼而盛開,姹紫嫣紅的,昭示着春日氣息。
“我沒有食言啊。”祭歌挽了袖口,拄着鋤頭,望着恢複生機的小園子,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她輕輕閉了閉眼睛,仰頭望向天邊明亮燦爛的太陽,感受着那股溫度落于她的肩膀。
眼前一時白光閃過,祭歌向着據點大門的方向看去。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那個明媚的身影,正慢慢朝着自己走過來,臉上帶笑。
祭歌也露出了一絲笑意,微微垂下頭來,重新将目光落在了眼前的鮮花上。
木槿花明豔的盛開着,一如那個女孩的笑臉,風華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