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映溪知道她已經死了。
作為楊玉凝的一世結束,當下這個時空以死亡作為截點關閉,她回到了四周空白的空間中,回到了奈莉身邊。
這一程的體驗感很差,前所未有的差,包括臨死前與那個時空中人的告别。
墜入深海被吞噬後,冷意滲透進骨髓,肺腔湧入腥鹹的海水,她向着無邊深淵墜落,寒冷讓血液都不再流動。
死亡終止了時空的回溯,但直到死亡前一刻都還作用在自己身上的魔力反噬,現在也還存在感很強的折磨着她。
五感恢複得很慢,她睜不開眼睛,側躺在結界上無意識地蜷緊身體。
屬于楊玉凝的過強的魔力,此刻在她體内無所顧忌地沖擊着。幸好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力量要沖斷四肢百骸的痛苦。
蘇映溪意識模糊地想,看來自己并不比那位柔弱的病美人強到哪裡去,那位承受不住的力量,自己也很勉強。
現在可沒有人會為她紮一針魔力抑制劑了,她會不會就這麼疼死?
五感中率先恢複的是聽覺,耳邊模模糊糊的說話聲傳來,蘇映溪聽出來了,其中一個是奈莉的聲音,另一個是位男子。
真奇怪,明明在這處結界上從沒見過除了奈莉之外的人,但她為什麼覺得這個男子的聲音那麼耳熟?就好像才剛聽過不久似的。
焰秋看着人類姑娘慘白如紙的臉色,歎了口氣道:“她畢竟是凡人之軀,承擔那麼重的遠古神明之力,現在沒爆體而亡就不錯了。你确定還要讓她繼續?”
奈莉沉默片刻,“臨門一腳了,我選擇了要走這一步,而她也憑一己之身承擔住了這份神力,你難道就不想賭一把,賭一個對抗天道的可能性?”
蘇映溪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奈莉說什麼?對抗……天道?
“你真相信她當年那個瘋狂的預想?”焰秋無奈,“她若失算,我們的世界就将徹底崩塌,歸于虛無,我們守護的生靈就将灰飛煙滅,湮沒在宇宙間。”
“我信啊,為什麼不信?”奈莉笑了笑,“信她,就和信自己沒有區别,不是嗎?”
焰秋默了默,這話實在反駁不了。
一旁忽地出現第三個聲音,雲玫抱着手臂涼涼道:“她所預謀之事能不能成不好說,但你們再閑聊一會兒,她怕是就撐不住了。”
蘇映溪聞言怔了怔,這道聲音聽着也好耳熟,竟有些像是上一個時空中一直救護她的醫生小姐。
正想着,那道熟悉聲音的主人靠近,蹲在她身邊幽幽歎息一聲道:“孩子看着怪可憐的,我現在可沒法給她注射抑制劑了。”
蘇映溪一驚,渾身像貓咪炸了毛一樣,禁不住一陣發抖。
奈莉留意到了,誤會她在發冷,便俯身将她抱在懷裡,娴熟地像是哄孩子那般,将她攏住,輕拍着肩背安撫。
“别怕,小溪。”奈莉輕聲哄着,“别怕。”
小溪?
蘇映溪怔了怔,叫她嗎?
從來沒人這麼叫她,奈莉怎麼忽然叫得這麼親近?
蘇映溪勉力将眼睛睜開,她視野内看到的一切都在發花,天旋地轉的。
奈莉的模樣在她眼中扭曲,一頭深藍色的長發垂到自己臉頰邊,而她那與發色極為相近的瞳色,在結界上的白光映照下,清澈透明的像是一捧海水。
奈莉周身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如真實的陽光般,将她全身罩住,漸漸驅散她從内到外死一樣的寒意。
留意到她張開眼,奈莉面上露出一絲喜色,卻即刻淡下去了。
蘇映溪的目光十分渙散,空洞無神,奈莉無法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恢複了意識。
“醒了?”一旁的焰秋湊過來,面容擠進了蘇映溪的視野。
好像啊……蘇映溪暗暗想着,這個男子的臉,和她過往走過的時空中遇見過的人好像啊。
像是葉雲肖,像是迪勒亞斯,像是梁海默,像很多人……
他也是神明嗎?
“好像……還沒有。”奈莉不确信道。
雲玫擡手,在她眼前輕輕揮了揮,“有瞳距,該是醒着的。”
焰秋在旁“呦”了聲,“做了一世醫生,開始會看病了?”
雲玫瞪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蘇映溪感覺奇怪,她為什麼能在兩個完全陌生的人身上看到故人的影子?
蒼了天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奈莉抱着,她身上暖暖的,大腦的判斷能力在逐漸恢複,腦筋飛速運轉着。
她想起奈莉跟她說過,她是神明的靈魂碎片。
如若眼前這二位也和奈莉一樣是神明,那麼她在諸時空間遇見的人,也都是碎片嗎?
蘇映溪失神地望着奈莉,這個視角仰視神仙,她忽然感覺,似乎很久很久之前也有過這樣的畫面。
一些過于年幼時的、早已經塵封的記憶驟然被調動,從腦海一角顯露行迹,被她及時捕捉到了。
蘇映溪頓了頓,毫無預兆地擡手,抓住了一绺神仙垂落下來的發絲,握在手裡不肯放開。
奈莉一怔,旁邊那倆人也茫然,紛紛朝奈莉看去,眼神詢問這是何意?
奈莉一時沒作聲,蘇映溪手勁兒很小,并沒拽疼她,所以她也不急于将自己的頭發搶回來。
“小溪。”奈莉輕輕拍拍她那隻手,“别鬧,聽話。”
蘇映溪想笑,奈莉這個語氣,是在拿她當三歲娃娃哄嗎?
三歲娃娃……
小的時候,蘇映溪體質弱的離譜,三天兩頭的生病,家常飯一樣往醫院跑,兒科的醫生護士對她都不陌生。
那時候爸媽一人請一天假,輪換着在醫院裡陪床,陪着她打吊瓶,一打就是大半天。
等到飯口去醫院食堂買飯的時候,家裡人就會将她暫時托付給臨床同樣陪孩子的家長照顧。
蘇映溪隐約記得,每次家裡人離開後,就會有一個人悄無聲息地靠近她床邊,輕手輕腳、略顯笨拙地把她抱起來,舉着吊瓶在病房裡慢慢繞着圈走,一邊走一邊輕聲細語地哄她玩兒。
有時候她發着高熱,渾身都疼,難受起來就控制不住地哭,那人就抱着她一直耐心地哄,溫聲道:“寶寶,别哭了,再長大一些就好了。”
蘇映溪記得,那人身上總是冰冰涼涼的,但不會讓人覺得寒冷,反倒是發熱的時候抱着很舒服。
她靠在陌生人懷裡,但不認生,偎在人家臂彎裡很快就能安然睡過去。
意識模模糊糊間,她看到那人身上溢散着耀目的金光,像陽光似的,但沒什麼溫度,照在發間時,深藍色的發尾上閃爍着熒熒光芒,亮閃閃的。
蘇映溪覺得好看,小孩子總習慣将喜歡的東西攥在手裡,她也一樣。
當她拽住那绺柔軟的發絲時,對方微怔了一下,便縱容地任由她抓了。
等那人要離開時,才會輕輕拍拍她的手,哄道:“小溪,聽話,放手。”
後來,果如那人所說,蘇映溪長大了,十歲之後就不再頻繁生病了。
所以她再沒有見過那個有着深藍漂亮發色的人。
直到畢業那天,一個自稱神明的不速之客找上門。
——啊,想起來了。
蘇映溪望着奈莉,輕輕笑了一下。
怪不得,最初見面時就覺得這位神仙莫名熟悉。
原來在很早之前,她們就已經見過了。
所以早在那個時候,自己就被神仙盯上了嗎?所以她如今經曆的一切都是早已經注定好了的嗎?
“我想起來了。”蘇映溪攥着那一绺頭發,望向奈莉的眼中漸漸有了焦距,“我們見過。”
奈莉一頓,半晌後輕笑了聲,在焰秋和雲玫二人驚訝的目光中,她欣慰似的說道:“原來你還記得,明明那個時候還是個小寶寶。”
“你……不是叫愛琴嗎?”蘇映溪遲疑着,将這個印象中的名字念出,“愛琴海的那個愛琴,你說過的。”
“啊……我的确是曾這麼自我介紹過。”奈莉道:“但是,我已經很久沒有用那個真正的名字了。”
一旁的焰秋意外道:“你在之前就已經去見過她了嗎?”
奈莉“嗯”了一聲,“她來到這個世界後,很多年身體狀況都不好,我不放心。”
焰秋和雲玫對視一眼,雙雙歎了口氣。
“我之前還擔心你在她面前暴露過多,影響計劃,原來你早就送上門暴露身份了。”焰秋無奈道。
奈莉淡淡笑了笑,“我也沒有想到,時隔這麼多年了,她還記得我。”
蘇映溪扯了扯她的頭發,問:“你不想在我面前暴露什麼?”
“啊,這個嘛——”奈莉笑笑,“出于種種考量,我覺得有些事還是不要讓你知道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