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知曉幕後黑手是這種人物也沒什麼值得意外的。畢竟那人與栢文是一丘之貉，會幫襯神明，特意與她為難，不難以理解。

“知道了，謝謝你的消息。”音旋随口道了句謝。

“不客氣。”陌珀心情大好地眯起了眼睛，轉而像是與舊友閑聊似的開口詢問她的近況，“你最近過得好嗎？”

“還行。”

陌珀點了點頭，看着她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就要開始的女子三千米長跑上，正有些期待地踮腳，隔着人海去尋自己同學的身影。

“有點奇怪啊，你現在好像一點都不害怕我。”陌珀輕聲道，他記得第一次與她見面，将她帶出神使森林、帶去魔界時，她的戒心相當重了。

“嗯？”音旋好笑地掃了他一眼，“是你親手解開了我身上的封印，你最清楚我現在承襲着怎樣的力量，你覺得我應該怕你什麼？”

“也是。”陌珀笑了，目光靜靜落在她的側顔上。她的個性真是一點都沒變。

千年以前，他們二人在魔界初見之時，冰檸也是這番說法，面對當時年輕氣盛、脾氣暴躁的他，沒有絲毫抵觸心理，甚至拿強于他的實力以做壓制，最後令他心悅誠服，甘拜下風。

陌珀一時失神，注視着身側之人再熟悉不過的面容，久久沒能移開視線。

音旋被盯得無奈，片刻後她輕歎一聲，手動把他的臉轉了一個方向。

“你也很奇怪，尊主大人。”音旋的目光沒有落在他身上，但輕飄飄的話語卻是對着他說的。

“比起你，像炎玉那隻瘋狐狸一樣見面就對我喊打喊殺，以及神界那群因為有利益才屢次前來相見的人，我覺得他們的行事和作風更貼近于正常人。”

陌珀眉頭蹙了蹙，動了動嘴唇但又沒說出什麼。

音旋于是又道：“我怎麼就不信你看不出我身上的問題呢？我也很難想象魔界的至尊會甘心沉淪在自己編造的假象之中，将我視作你的故人，僅憑着一張臉把我當作替身？”

“你并不是。”陌珀脫口而出，接着卻又像是顧忌着什麼一樣，扭過臉閉口不言了。

“……”音旋終于分了一個眼神給他，眼底升起異樣的情緒。

陌珀不願說，她也可以不追問。

其實她不是沒有意識到不對頭的地方，比如為何是陌珀知曉怎麼釋放她靈魂上被封印的力量，而不是婷汀這個自稱為冰檸姐姐，還一直照顧音旋長大的“親近”之人。

陌珀對她的态度與絕大多數冰檸的舊相識截然不同，這讓音旋産生錯覺，比如有沒有可能是這位與冰檸曾經相交甚密的魔尊，他心裡藏着一些不為人知的隐秘。

比如……她有可能真的是冰檸。

但靈魂是不會騙人的，她自己也能感覺到其上的異樣之處，她知道婷汀過去說的都是真的，她的确不該是那群人瘋狂期待着回歸的大祭司。

那麼，為什麼呢？

音旋暗暗歎了口氣，并沒有強人所難地逼問身邊人什麼，反正對方有心隐瞞的話，即便開了口，說出的也會是精心編造的謊言。

羅拉的比賽已經開始，音旋盯着遙遙領先在跑道上的身影，那姑娘的短發向後拂動飄起，整個人身姿輕盈自由，如風一般在賽道上飛馳而過，引得周圍觀衆呼聲一片。

悠冉和清洛就在終點的地方等着，她們揮舞着手臂加油呐喊，為自己的同學鼓勁，看上去熱情洋溢。

音旋眸底異樣的神色漸漸退散，今日是開心的日子，她不該想些有的沒的徒增煩惱。

與此同時，就快去候場男子三千米的淩雲向着這邊走過來，掠過于他而言完全陌生的男子，走到音旋身邊。

“啊，你也快要開始了嗎？”音旋回頭對他笑了笑，“我記得，我會去加油的。”

淩雲點點頭，順手将眼鏡摘了下來，“幫我保管一下。”

“哦，好。”音旋接過，小心地沒有觸碰到鏡片，以免留下指紋。

淩雲捋了捋額前的碎發，準備去候場了。離開前，他忽而對音旋道：“差點忘了，恭喜你剛剛取得優勝。”

“是大家的功勞啦。”音旋揮揮手，目送他離開。

陌珀多看了淩雲兩眼，“你知道他是誰嗎？”

“啊……”音旋收回目光的同時也斂去了笑意，“隐約猜到了。”

“那麼，我能問問你對他的第一印象如何嗎？”陌珀感興趣道。

“第一印象嘛……”音旋遙遙看向了悠冉和清洛所在的方向，以及坐在主席台下方的裕雷和暮臨，“都還不錯。”

“是嗎？”陌珀撇嘴，不大滿意的模樣，“你倒是不排斥他們幾個的出現。”

音旋微微一挑眉，第一次見到那五位神使時，她便對這些人産生了一些奇怪的熟悉感。

她知道這種熟悉感來源于何處，是冰檸的靈魂在影響她。

因此從一開始她便有所猜測，也許那五位本就出身于人界高貴魔法世家的人，其實身份還要更加高貴些呢？

後來在神使森林裡，見識到衆多最高級的神獸對這五位的青睐，或者說……是忠誠。加之先前聽過的神界諸多奇聞異事，她便更确定了這些人的身份。

這世間沒什麼巧合，他們同時出現于自己身邊，必然是神界有意為之。

音旋最初介意過這種事情，就和她打傷婷汀、趕走安妍、遠離冰刃時的心态是一樣的，她不想和所謂的“故人”扯上關系，但是……

事已至此，她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就是被裝在一個巨大的套子裡，始終被人監視着、算計着，避也避不開的。

她孤身一己，既然還想要在這個世間生存，就免不得會面對如此境況。說到底，對方人多勢衆。

所以她漸漸釋然，至少那五人如今不知曉她是誰，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神界算得蠻狠的，連自己人都不放過。

“隻要他們還以當下的身份與我交往，我可以當作什麼也不知道。”音旋臉上重新帶了些笑模樣。

想要在魔法世界中生存，想要與真正的同類交往，想要在不會輕易傷害到别人的前提下交交朋友，這都是她的願望。

為了達成所願，總歸要付出些代價的。目前這種程度的話，她可以接受。

陌珀點點頭，“你想得開就好。”

音旋笑笑，沒什麼想不開的，這沒有什麼。

轉眼間，羅拉矯健的身影已經接近終點線。這姑娘當真運動神經良好，比肩專業選手，将其餘幾個人遠遠甩在身後。

她沖過終點線的同時，悠冉熱烈的歡呼聲傳到了她的耳邊。那位熱情似火的姑娘飛撲上去擁抱自己班級的功臣，慶祝又一次取得了比賽優勝。

清洛難得沒有阻止悠冉過于激烈的情緒外露。她上前給羅拉遞水，眼底的高興同樣不加掩飾。

音旋将正在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她淡淡笑了起來，被這種氛圍感染到。

陌珀留意着她細微的反應，确認似的問道：“開心嗎？”

“嗯？”人聲鼎沸，音旋一時沒有聽清。

“音旋，你開心嗎？”他再次道。

“開心啊，我很開心。”她沒有說謊。

陌珀便跟着笑了起來，仿佛隻要聽她如此說了，旁的什麼便都不那麼重要了。

“我該去恭賀我的同學了，一會兒也要為淩雲加油。”音旋扭頭對他道：“你還要再看會兒熱鬧嗎？”

陌珀搖了搖頭，向着主席台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們的校長好像已經察覺到我的存在了，我該離開了。”

音旋往蒂蘭的方向瞥了一眼，“走好。”

她轉身要離開，陌珀神色幽幽，忽而擡臂拉住了她的手腕。

音旋站定，回頭之時，對方臉上的陰霾一掃盡散，他笑得溫和，慢慢說道：“你現在這樣很好。”

音旋略略一怔。

“隻要你過得開心，你一世如此也是好的。”

音旋微微擰起眉頭，轉瞬又平複了。

陌珀自覺地松了手，笑臉告别，在沒有引起蒂蘭警覺之前離開了晴空學院。

音旋看着他的身影漸漸消失，便頭也不回地去羅拉她們幾人身邊，共同慶祝了片刻後又跟着她們一起回到班級的場地。

同學們一人手裡一包零食吃着，還不忘吹了氣球拿在手裡，高高的搖晃着搞氣氛。

暮臨一見着她過來便招手道：“音旋快來呀，這幫家夥太能吃了，你再晚回來一會兒，零食就沒了！”

裕雷默默把他往一旁擠過去，指了指桌上的零食拼盤，一看便是特意留給她的。

裕雷：“阿雲囑咐了，一定要從這幫貪吃鬼的嘴裡給你搶下吃的，不好叫你破費之後還吃虧的。”

暮臨又探頭過來，“是呢，别嫌少，從這幫餓死鬼嘴下搶吃的難于登天！”

悠冉上前兩步，再次把這家夥提溜到一邊，“别誇大其詞了。”

“那真是太感謝了。”音旋哭笑不得，其實她也沒有很喜歡吃零食，不給她留也沒什麼。

不過，大家的好意不能駁了。

淩雲入場了，他的兄弟們聲勢浩大地替他加油助威，暮臨拿了好幾個花炮在終點等着。

摘了眼鏡的少年少了兩分斯文的書卷氣，更添了些英氣。淩雲蓄勢待發，待發令槍一響便沖出了起跑線。

羅拉這兩日的緊急集訓還是起了作用的，她留意着淩雲的狀态，點頭稱贊道：“速度保持的不錯。”

音旋随口問道：“能拿名次嗎？”

“那夠嗆。”羅拉下了判斷，“他是真的不擅長跑，不倒數就很出息了。”

音旋笑笑不再說話了。

事實證明，羅拉的評價很是中肯，淩雲跑到最後關頭時，明顯步伐沉重起來，身子跟被灌了鉛一樣。

他咬牙堅持着，感覺身邊一個個的人越過他，他卻也不慌，隻盡力向前，沖過終點就算完成任務。

十幾個對手較量下，最後他拿了第六名的名次，不高不低，不至于墊底。

暮臨的應援緊跟着就到了，花炮一放，彩帶漫天。

“恭喜了，兄弟，跑完就是好樣的。”

淩雲擺了擺手，一時說不出話。

裕雷把水瓶塞到他手裡，“緩一緩再喝口水。”

待到音旋上前時，淩雲的狀态已經恢複差不多了。

音旋将他托付給自己的眼鏡送還，“辛苦了，同桌。”

“可惜拿不到獎了。”淩雲遺憾道，接過眼鏡戴上。

“重在參與嘛。”

熱鬧的一天結束，運動會走到尾聲。蒂蘭在主席台上宣布，晴空學院運動會圓滿結束。

掌聲響起，音旋跟着拍了拍手。如此清閑惬意的一日過得太快了，還真有些舍不得。

普通的人類學生在運動會結束後就直接放假回家了，某些“重點班”的苦命人卻還要在熱鬧過後回歸“學業”。

當蒂蘭說，今夜魔法課照舊要上時，幾乎所有人都在哀嚎。他們的心都散了，一時還收不回來呢。

音旋無所謂，上就上吧。于是今夜，她難得成了聽課最認真的那一個。

蒂蘭說，有關于水系魔法的理論課程今夜正式結束。明天起會有另外一個系别的頂尖魔法師繼續為他們授課。

蒂蘭：“明日那位老師上崗後，你們都要對人家尊重些。”

同學們不解，尊師重道這種最基本的禮貌，他們應該不至于要人強調吧？

蒂蘭換了個說法，“我是說，你們的重點要放在學習魔法、提升魔力上，别過多在意授課人。”

“尤其是有些人……”蒂蘭欲言又止，盯着教室裡半數的女生，最終目光落在了悠冉身上。

“别犯花癡，别調戲老師。”

感覺到被針對的悠冉：“……”

怎麼着，難道接下來要上崗授課的，是什麼絕世大帥哥不成？

音旋聽過蒂蘭的囑托，若有所思，腦海間倏地閃過一人的身影。

不會吧？

深夜下課，淩雲照例送音旋出了校門，二人揮手作别。

音旋走在無人的馬路上，今夜格外安靜，連夜深駛過的車子都見不到一輛。

她的确是有些疲憊了，想着要不就在此處發動時空門，回夜曲宮得了。

這一念頭才剛閃過，音旋便察覺到馬路對面隐隐約約有個人影站在那兒，無聲無息的，動也不動。

音旋放下要發動魔法的手，心道好險，這要是被人看見了，豈不是惹麻煩了嗎？

她暗暗歎了口氣，想着再走遠一些，找個無人之地再回夜曲宮吧。

這麼想着，她微微低垂着頭向前走，卻發覺那個人影也一直在跟着她。

音旋無奈，想着莫非又是神族來的人？又來搞跟蹤那一套？

她腳下未停，隻側目往道路對面瞥了一眼，看向那個一直跟着她的人。

不看還好，這一看還真把她吓了一跳。

那是個身形纖瘦高挑的女子，穿着不似人界打扮的長裙，一頭長發松散飄蕩在腦後，正面對她而立。

關鍵是這女子的雙眼處纏着慘白的繃帶，繃帶面積占了半張臉，夜裡驟然看過去有點瘆人。

音旋眼皮一跳，蓦地站住了。

對方是個失明者，耳力大約是極好，聽見她這邊步子一停，便揚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弧度很大的笑容。

音旋覺得，這肯定算不得是什麼友好的笑容就是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歎出，喚了一聲：“閣下。”

對方有所回應的揚了揚頭，似乎在等着她接下來的話。

音旋聲音冰冰涼涼的，比起夜裡下降的溫度更甚。她環抱起手臂，歪了歪頭無奈似的哼了一聲。

“深更半夜，這是吓唬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