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莎沒有想到,對方初見自己時會是這個反應。
她臉上駭人的笑意忽而僵住了,聽到那人說吓人,她便慢慢将這刻意的姿态收斂起來了。
音旋無聲地點點頭,這下看着好多了。
“你是……月使曼莎?”隔着一條馬路,音旋打量了一番對面之人。
從前隐約記得婷汀提起過,說神界有個高貴之人盲了雙目,起因好似……是意外?
婷汀沒有多提過曼莎此人,雖沒有像是對待冰刃那般絕口不提,卻也是能不多言就不多言。
音旋猜測,大約曼莎和冰檸也有什麼前仇舊恨?
調動記憶時,她一時出神,就見曼莎跟個幽魂一樣,飄飄蕩蕩地向她靠了過來。
“……”瘆得慌,音旋默默歎氣。
曼莎飄蕩到了她面前,明明眼睛不明,卻仿佛上下細看一般,将音旋從頭到腳“看”過一遍,也不說話。
“你今夜是特意來見我的?”到底是音旋先開了口。
“是也不是。”曼莎聲音清清冷冷的,“我本是想要來破壞今日熱鬧的,不想魔界之人卻提早趕來這裡當守衛。”
音旋挑眉,看來陌珀當真沒有冤枉了這位月使大人,這家夥還真是心心念念想搞破壞,見不得人家過得開心啊。
她打賭對方不是沖着蒂蘭而針對晴空學院,估計是為着冰檸而針對她吧。
冰檸真是不少了給她惹麻煩……
“那麼今日熱鬧都已經結束了,月使還停留在這裡,所為何事呢?”音旋注視着面前叫人看不分明臉孔的女子,“想打架?”
“呵。”曼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搖了搖頭道:“隻是沒實現原本計劃,破壞如此熱鬧歡快的活動罷了,我卻還不至于要趕現在與你動手。我想着,既到此處,來見見你也好,反正也到時候了。”
“到時候了?你是指什麼?”
“預言。”曼莎回應道:“十六年前我曾預言神界即将遭遇大災,不過現下看來這份預言的波及範圍擴大,完全已影響到整個三界了。”
“所以呢?”
“所以……”曼莎臉上的表情透着憐憫,“聽說你不願回歸神界,也不想重臨祭司之位,不過很可惜,待天災降臨,我想你還是會走上自己不願面對的道路,去做你該做的,或者說是三界期待你做的事情。”
音旋聞言輕笑了一聲。
“到了那時,我們終究會在神界見面的。所以今日,正巧我來了此處,便想着來見你一面也好。”曼莎嘴角揚起,“就當打招呼了。”
“打招呼?”音旋笑了笑,“我以為,你跑來學校襲擊我的同學,就已經是在與我打招呼了。”
“哦?你知道了?”曼莎微微驚訝,“蒂蘭告訴你的?”
“陌珀說的。”
“是那家夥啊……看來他也安排了眼線時刻盯着這邊,應該是為了保護你吧。”曼莎低語道。
可惜,陌珀白費心思,音旋并非是一個需要他來保護的人。
“論安插眼線盯梢這種事,你們雙方倒是完全想到一塊去了。不過,神界……不,應該是月使大人你,還是你更勝一籌嘛。”音旋淡淡道:“安妍回到你身邊了嗎?她最近可還好?”
“你知道安妍是我的人?”曼莎略顯意外,“是因為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将她從你身邊遣走了?”
“也是剛剛才猜到的,因為聽你說起魔界也安排了人來監視這種話,以及你說你是預言師。”
安妍作為高級神獸,背靠神界地位尊崇之人,這一點她早就有所意識,不過是一直沒有确定其背後之人的身份而已。
如果安妍的主人是栢文或是冰刃,他們得到了自己的确切消息後,應該會更加早上門來見她,而非是在得了蒂蘭的消息,确認她會就讀于晴空學院後才露面。
安妍早在她進入晴空學院與蒂蘭正式見面之前便找到了夜曲宮,說明安妍的主人有能力尋到頻繁變動落腳處的夜曲宮的動向。
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很可能會是一個預言師。
而今,月使曼莎露面,坦白天災預言出于她手,音旋便忽而确認了關于安妍一事未盡的疑點。
想是曼莎提早布了一顆棋子到她身邊,窺伺她的一舉一動,再時不時賣好給栢文,将夜曲宮的消息透一透,才引來冰刃不久前到訪夜曲宮。
曼莎抿抿嘴唇,“你很敏銳嘛。”
“多謝誇獎?”
曼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措辭,以免随口說出的什麼話,便被面前機敏的人探查到更多的信息,至少是在現在這個階段不該她知曉的信息。
音旋猜也猜得到對方的心思,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月使大人,如果你今日前來并沒有什麼特别的目的,也沒有什麼話是一定要對我講的,那麼接下來容我多說兩句。”
曼莎緊抿着嘴唇,唇色開始發白。半晌後,她悶聲道:“你要說什麼?”
“本來這些話我已經說給了蒂蘭聽,希望她能将我的态度轉達回神界。不過,既然你這位激起矛盾的罪魁禍首親自來見我,那麼我想,直接說與你聽或許效果更好。”
音旋笑呵呵的,和與蒂蘭施壓時的态度相差很大。她像是開玩笑一般,将不久前才說過的話原樣重複了一遍。
末了,她盯着曼莎的反應,對方似乎被她的威脅恐吓震住了,發愣地站在原處,久久沒有回應。
音旋:“需要重複一遍嗎?”
“不必。”曼莎深吸了一口氣,似是愉快的笑了一聲,“他們都說你是一個冒牌貨,在沒有親眼見過你之前,或者說在沒有親耳聽到你說這些話之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音旋默不作聲地聽着。
“但是,也許我們的判斷有所偏頗。”曼莎道:“在他們沒有見過你為了保護别人而做出的舉措之前,在他們沒得到機會深入了解你之前,某些已經成了固化的思維模式真的不太容易被動搖。”
“不需要,我從來沒指望你們的思維模式會變動。不然,你現在也不會站在我面前了。”音旋淡淡道。
曼莎頓了頓,“也對。”
瞧着對方再度沒話可說了,音旋打了個哈欠,“月使大人,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回家了啊。”
對方沒有回應,音旋左右看過四下無人,召喚了時空門出來。
金光閃閃的空間之門打開,照亮了這一片的區域。音旋擡步要邁入時,就聽背後之人冷不丁說道:“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回來神界,如果你真的不想擔任大祭司之位守護三界,那麼我奉勸你一句,做人别太心軟。”
音旋腳步一滞。
曼莎察覺到她的遲疑,“或許還沒有人告訴過你,從前的冰檸是如何死的。作為你身上所承載的靈魂的舊相識,我發起來自于預言師的勸告。”
曼莎一字一句地說着,“心軟會害死人的,冰檸就是先例。”
音旋回頭瞥了她一眼,曼莎身後亦出現了一個時空門,顯然她也要離開了。
對方的身影被金色神聖的光芒照射,多了兩分神性的光輝,掩飾了她半張臉都纏着繃帶的瘆人氣質。
這樣的曼莎,神族最強的預言師,她的話顯得可信不少。
在那道纖瘦身影沒入時空門前,音旋聽到她的輕笑聲,對方留了一句話給她。
“如果有一日,你想要了解冰檸的過往,卻又不想以尋回記憶的方式真正變成那個人,你可以來神界找我。”曼莎的話中透着笃定,似乎堅信她有朝一日好奇心一定會旺盛到需要有人解惑。
“我在白蘭聖地等你。”
此話說完,曼莎先行一步離開了人界。
音旋沉默一瞬,回了夜曲宮。
興許是白日裡太過于熱鬧,今天踏入寂靜的夜曲宮時,音旋感到了一種違和感,就像是心裡某一處忽然空了。
她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情緒——落寞。
果然,她還是沒有真的适應孤寂。
摸着黑,音旋回了自己的房間,洗漱過後便躺到床上。
她很累了,卻沒什麼睡意。仰面望着天花闆時,黑暗猶如實體一般漸漸流動着,也漸漸将她包圍。
微弱的歎氣聲轉瞬即逝,音旋用手覆蓋住雙眼。
不知為何,見過曼莎之後,她的眼睛開始莫名不舒服,細碎的疼痛難以忽視,她輕輕揉了揉眼眶。
她并不好奇冰檸的過往,潛意識裡,她覺得找尋那人的記憶會帶來危險,雖然這樣做了之後,的确能解釋她心頭萦繞多年的很多疑問。
她不是沒有想過,如果洞悉了冰檸的記憶,如果知曉了轉世之路上屬于冰檸的靈魂究竟發生了什麼意外,她是否有可能将自己與冰檸的靈魂分割開來,留下屬于自己的,再将神界期待回歸的大祭司還給他們。
隻是她存有顧慮,她聽了婷汀太多的話,并不敢賭自己心裡設想的可能性。
如果她與冰檸注定不能共存,在三界急需大祭司解決災禍的局面下,她又該如何做呢?
試着成為冰檸嗎?不,那是她最不願意做的事情。且不說她能否做到,但她隻想成為她自己。
她明白神族為什麼執着于要她“擁有”冰檸的記憶,因為隻有如此,她才能效仿偉大的大祭司,用隻有冰檸才知道的做法,以及隻有冰檸能發揮的實力,去應對預言之中的災難降世。
如果真的擁有了不屬于自己之物,她可以做到袖手旁觀嗎?
曼莎說得對,心軟會害死人的。
過于強大的力量也是一樣。
音旋躺在床上苦笑,她不可避免地想起婷汀,想着那個人從前真的把她養的很好。
她自認為,自己算是個好人,婷汀也希望她成為這個模樣,因為冰檸就是這樣的人。
音旋控制不住地想,自己的性情秉性是否都受了一顆固有靈魂的影響,是不是她真的處處透着冰檸的影子,所以值得很多地位尊崇之人不惜代價、以多種多樣的方式來到她身邊。
她覺得現下的自己複雜、矯情,又矛盾。
從前聽從安妍的建議,利用夜曲宮賺生活費時,即便覺得自己的收費物有所值,也難免顧慮着她在消費屬于冰檸的名聲,她怕自己會給這位大祭司抹黑。
後來進了晴空學院,在首次魔力測試時她有意隐藏實力,卻也并非是單單不想被神界的人看破她,更多的是她不願意展現屬于别人的力量,隻願使用自己未被解除封印前所能運用的力量。
冰檸像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真正神明,無法超越,無法比拟。
音旋不願與她比較,也明知是比不過的。
太多人以太高的評價去評論那位大祭司,他們将信仰與執念加注到現在的自己身上,真的帶給她很大壓力。
她沒有表面上那般不在乎。
她盡力想與冰檸撇開關系,但越是刻意,反倒做了徒勞功,越意味着她在乎。
不過她一向善于開解自己,畢竟是年少之人,年輕人愛胡思亂想,心思不定,這也不是什麼值得诟病的事。
音旋再次無聲歎氣,如果沒有一群自稱故人的家夥前來煩她,或許她早就開解好自己了。
她翻了個身,把被子拉過頭頂,強迫自己睡覺。
什麼記憶,什麼大祭司,去他的吧。
第二日已至,昨夜心煩睡得晚,今早便起晚了些。音旋沒來得及給自己做早飯,空着肚子便去了學校。
人的血糖值降低,真的很影響心情。音旋想着一定是自己進教室門時的表情過于難看,所以才引得屋裡霎時靜了一瞬,大家紛紛投來疑問的目光。
無言地坐到座位上,音旋懶散地往桌子上一趴。
她感受到前後左右人們的欲言又止,最後是淩雲輕聲問了一句,“怎麼了?”
音旋頓了頓,并不想讓情緒影響别人。她說:“餓了,早上沒來得及吃飯。”
身邊人似乎松了口氣,開始在桌洞裡翻翻找找,然後将什麼東西塞到了她手裡。
音旋看了一眼,是塊巧克力。
“謝啦,好同桌。”她彎着眼睛笑了笑。
文化課總是枯燥無聊的,尤其是應試教育。音旋一整日裡情緒不高,講台上的老師按部就班的機械授課,她撐着眼皮機械地接收知識。
到了晚間,當那些普通的人類學生漸漸退出了校園,偌大的學校陷入沉靜。
大家都還記得昨日蒂蘭說的話,他們在讨論今日的新魔法課老師,任誰都好奇何人會擔此職位,是否和蒂蘭一樣,也是一位來自神界的高貴之人。
音旋不期待,她想自己一會兒就能看見一張意料之中的臉了。
晚課時間到,神秘的主角登場。穩重的腳步聲自走廊中傳來,經過教室後門時,透過門上的玻璃,音旋看到了一抹亮眼的銀藍色光芒。
果然——
下一秒,主角進門了,伴随而來的是一陣驚歎聲,以悠冉為首,嗓門極大。
音旋瞥着悠冉誇張的反應,她好像明白為何昨日蒂蘭有意無意地針對這家夥說事了。
悠冉她……花癡等級确實太高了,也不知道從前做水使時是否也是如此?
講台上外貌過于出衆的男子站定,他一頭的銀藍色長發被低低的束在腦後,露出清晰優雅的眉目。
冰刃今日打扮得和人族并無半分差别,穿着簡單的襯衫西褲,沒像以往似的披着黑漆漆的壓抑鬥篷,整個人斯斯文文的,溫和的要命。
興許是早八百年前就習慣了自己的外貌會招緻的影響,冰刃面對下方一衆少女的驚呼聲,他表現的十分淡然,沒急着穩定秩序,保持着淺淺的微笑,等她們自己冷靜下來。
“我是冰刃,今日起擔任諸位的土系魔法老師。”帥哥怡然自得地介紹道。
這個名字被報上來,再次引起了一陣驚呼。
在座的除了音旋之外,大家都接受了很多年系統的魔法教育,他們當然對神界有所了解,對一些如雷貫耳的名字印象尤為深刻。
冰刃,隻聽名字就能與某位了不得的大人物聯系到一起。
大祭司冰檸的哥哥嘛,這誰會不知道呢?
被連連驚歎的男主角笑容不減,唇邊漾起的弧度很是溫柔,越發顯得他那張優越的臉孔熠熠生輝。
他的目光輕輕移動在室内衆人的臉上,在多看了兩眼被下派到人界的五大神使後,最終落到了音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