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刃克制地望着那個女孩,他知道對方一定感受得到這樣直白的目光,隻可惜人家并無興緻回應他就是了。
他眸光微閃,輕輕垂下眼睑,收回了視線。
這種程度的神情變化已經很明顯了,至少在有心人看來是如此。
清洛便是因此回過頭來,不明所以地看了音旋一眼,裕雷亦是。
淩雲微微側目,略帶疑惑地看向她,動了動嘴唇想要問什麼,但又顧忌着當下場合沒有多言。
冰刃的第一節土系魔法課開課了,他的授課方式與蒂蘭幾乎一樣,都采取先行逐級講解常用土系法術的形式,暫時隻講授到三到四級的程度,在大多數人可以突破的界限上。
他每講解完畢一種魔法,便會請人當場依據所講内容嘗試發動魔法,随堂考核的占比還挺大的。
清洛聽得尤其認真,尤其是講到幻境類魔法和召喚類魔法的時候。
音旋興緻缺缺,隻在冰刃提到可以借用土系魔法召喚草植、藤蔓,或是荊棘,以此作為攻擊手段時,她才像個熱衷于打架戰鬥機器似的,擡了擡頭給了老師回應。
冰刃留意到她擡眸,在這一招召喚類魔法的原理講授完畢後,他在尋找演示人時,點了音旋的名字。
被點名的少女懶洋洋地擡眼看向他,“我不是土系魔法師,不擅長運用土系魔力,老師另找别人吧。”
教室内一靜,今夜授課開始,被冰刃點了名演示的學生中,她是唯一一個拒絕的人。
被要求演示的學生沒有幾個是土系魔法師,也有不少人失了手,卻也沒人怪罪見笑。
清洛回頭小聲對她道:“你先試試嘛,試試再說。”
悠冉從一旁探了頭來幫腔:“是啊,怎麼好拒絕這麼好看的老師的要求呢?”
“……”音旋無奈地瞥了這小花癡一眼。
講台上,冰刃頭頂的電燈傾洩下光芒,将他身形籠罩在其中,怎麼看怎麼聖潔高貴。
音旋歪了歪頭,也罷,至少現在冰刃是以老師的身份出現,尊師重道這種優良品德她還是要遵守的。
“好吧。”音旋微微一笑,仿佛剛才語氣不善說出拒絕的人不是她。
下一刻,她擡起右手,掌心正對着講台上的人,一抹黯淡的紫色光芒顯現,接着,一簇深綠色的荊棘幻化成型。
荊棘布滿倒刺,尖端淩厲如同兇器,目标明确地飛快朝着冰刃刺去。
教室裡響起了接二連三的抽氣聲,冰刃直視着迎面而來的攻擊,他目光微微一顫,卻沒有施法抵擋或是躲避。
“音旋!”淩雲有些慌了,想要按下她發動魔法的手,但未等他出手,對方的動作已經停下了。
音旋釋放的魔力驟然斷掉,荊棘鋒利的尖端就快要抵上冰刃的臉頰,卻在最後關頭如潮水般收了回去。
“唉……”音旋将手握成拳,消散了手邊的魔力光芒。她抱歉似的對着老師笑了笑,慢悠悠道:“都說了,我不擅長土系魔法嘛。”
冰刃呆了呆,而後搖了搖頭,聲線平靜溫柔道:“沒關系,你做的很好。那種類别的魔法,就應該這樣使用的。”
這之後的課程平穩度過。夜已深,冰刃回頭看了看黑闆上方挂着的鐘表,“今天就到這裡,大家回去好好休息。”
大家難得沒有一齊離開教室,各回各的宿舍睡覺,他們将講台圍了個水洩不通,面對這位名聲在外的新老師滿是好奇。
尤其是悠冉,這家夥面對冰刃這種級别的帥哥時,實在算不得矜持,她眼睛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就差直接上手了。
還好有暮臨關鍵時刻把她往後扯開,以免她真的做出什麼實質性的調戲行為。
清洛和裕雷雙雙沒眼看,不忍直視地各自别開目光,裝作不認識那個花癡。
冰刃被包圍的同時還保持着溫和有禮的笑容,他客氣地回應着對他感到好奇的同學們所提出的問題,很有耐心。
音旋不感興趣地看着講台邊上演的一幕,收拾好背包之後就打算從後門離開了,結果迎面撞上了蒂蘭。
蒂蘭用早有預料的表情注視着冰刃那個方向,無奈地歎了口氣。
很久之前,在冰刃剛剛進入升雲殿工作,與栢文的其他神使見面時,年紀略小一些的水使梓冉便對這位過于出衆的未來同僚表現出了毫不掩飾的熱情。
梓冉像是隻發現了感興趣獵物的小貓,撲着上前想要把帥哥的臉再看清楚些,那架勢把冰刃都吓到了。
蒂蘭當時也在圍觀的同僚者之中,她記得,是尚未成為大祭司的冰檸不知道從哪裡忽然冒了出來,一把就将梓冉攔開了,把冰刃牢牢護在了身後。
那次是栢文的幾大神使第一回見到冰檸,他們大多對這位姑娘留下的初印象都是……人不大脾氣不小。
冰檸擋在自家哥哥身前,将升雲殿一幫年輕的小姑娘隔開。她揚着下巴盯向最沒規沒矩的梓冉,咬牙陰恻恻地警告在場的人。
“誰也别騷擾我哥哥。”
她那氣勢很有威懾力,仿佛再有人敢逾矩靠近冰刃,她就要撲上去打人了。
又過了些年頭,直到冰檸成為了尊貴的大祭司,成為了一衆神使的同僚,與他們相熟,重新結識,成了朋友,大家對她的初印象大幅改觀,認定她為人純善,隻要不涉及冰刃的事,她就是最好不過的性子了。
所以大夥兒更愛與她玩笑,梓冉也不将從前發生的那點事放在心上,成了與冰檸相交最密的一個。
連火使月臨都開玩笑道:“想起當年初見,我們的祭司大人就像是一個護崽的母雞。”
月臨說完就被打了,引得升雲殿内笑聲連連,久久不斷。
冰刃相貌出衆,氣質出挑,所行之處常會引來側目,這是他早習慣了的事情。
不過偶爾碰上過于“熱情”的人,他面皮薄,不愛因為這種事情與人鬧不快。
這個時候冰檸就似無處不在一般,總會在他最為難之時現身,幫他解決麻煩。
冰檸常說,無論男女,生的漂亮總歸是不省心的。
冰刃聽了就笑,揉揉妹妹的頭,溫聲說:“待我們冰兒長大了,隻怕今日情形就輪到你去面對了。”
而今,蒂蘭看着教室中上演着的與從前極為相似的一幕,她不由感到懷念。
隻是,現在的音旋卻不會如從前一般,一心護着冰刃了。
蒂蘭垂着眼眸,斂去懷念之情。她用足以令全屋人聽到的聲音清了清嗓子,引起了大夥兒的注意。
“我說你們,趕緊放老師回去休息。”
冰刃感激地朝蒂蘭望了一眼,借着機會從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中鑽了出去。
音旋搖了搖頭,看來相貌出衆也是麻煩嘛。
她悄無聲息地走了,淩雲默默跟上,一如既往送她到校門。
少年默默無聲地走在女孩身邊,時不時悄悄瞥她一眼,欲言又止。
“你想問什麼?”音旋留意到他的反常,不忍心他将到了嘴邊的話反複咽回去。
“音旋,你好像不太喜歡這位新老師。”淩雲試探道。
不料,對方痛快承認了。
“是,不喜歡。”音旋直言,低聲抱怨了一句,“總覺得他現在出現,就像是在挑釁呢……”
“什麼?”
“沒什麼。”音旋将不滿的表情掩飾下去,開玩笑道:“對于比自己相貌出衆的人有敵意,不算難以理解吧?”
淩雲眨了眨眼,竟然是為了這種理由嗎?
片刻後,他遲疑着開口:“說起來,其實我覺得你和那位老師有些相似。”
“哪裡相似?”音旋意外的挑眉。
“相貌啊。”淩雲說者無心,“眉眼處,一颦一笑,确實是有些相似的。”
他沒有察覺到,身邊人一刹那僵住了身形。
“晚安。”送她到了校門,淩雲微笑着與她揮手告别。
“晚安,好同桌。”幸好是夜幕之下,她略略青白的臉色沒有被對方看出異樣。
淩雲不覺有異,他轉身返回,走到教學樓大門時,就見那位銀藍長發的神使站在一樓大廳,似乎是在專門等他。
“老師?”淩雲走至冰刃面前。
冰刃望着他,溫和淺淡的笑了笑,眸底閃過一抹光芒。
他說:“辛苦你了。”
淩雲一怔,“是指什麼?”
“所有。”
比如風使變換身份來到人界,在成為淩雲之後依然為現在的音旋着想。
冰刃看着面前熟悉的舊面孔,他想,或許眼前之人當真與冰檸有緣分。
如果他能在千年之前看破、也承認這一點的話,那該多好。
淩雲發怔地看着這位神使大人離開了教學樓,潛入夜色之中很快消失了身影。
他對冰刃剛剛所言毫無頭緒,一時想不出所以然,便也不準備為難自己了。
淩雲甩了甩頭,邁開長腿三兩步躍上樓梯,在黯淡的走廊之中一路向上,回了宿舍。
人間沉靜,萬籁俱寂。
并不明顯的薄薄煙霧不知是從何處擴散而來,慢慢侵吞着人界領域,将偌大的範圍盡數裹挾其中。
月色失了其淨透的光芒,路燈閃閃爍爍像是快要壞掉。城市裡明亮的霓虹燈色彩失真,朦朦胧胧的逐漸令人看不清楚其原本之色。
穿梭于人間的冰刃擔憂地觀察這一幕幕的變化,唉聲歎氣地皺了皺眉。
神界,白蘭聖地。
曼莎獨立于月下,接受月華洗禮。她微微張開雙臂,擁抱圍繞她吹拂的白蘭芳香。
安妍靜悄悄地走到了主人身後,低低地喚了一聲“曼莎大人”。
“你想說什麼?”曼莎嗓音清冷。
“您去見過音旋了。”安妍道:“為何?您本是想要對音旋做什麼嗎?”
曼莎聞言輕哼一聲,她回過頭,仿佛能看到安妍臉上糾結不解的神情,不由得嘲弄地笑了笑,“你應該知道的,正面相抗,我不是她的對手。”
安妍一頓,沒有應聲。
“你在擔心她?”曼莎唇邊笑意擴大,“太多餘了,安妍,你明知現在的情況下,沒誰奈何得了她。”
安妍無聲地點了點頭,她作為在夜曲宮停留許久的眼線,自然最清楚這一點。隻是,驟然聽聞消息,知道曼莎已經去見了那個人,她還是不可避免地怕了。
關心則亂,安妍的立場或許早就不站在曼莎這邊了。
曼莎大約也猜得到手下神獸所想,卻沒有追究的意思。她重新背過身,将窈窕的背影留給身後之人。
“你們總說那個人她不是冰檸。”曼莎語調平平,“我信了,我相信那麼多人不全是傻子,會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看走了眼。所以之前我派你去接近、監視那人,我不想見她。”
“不過……”曼莎的雙手捏上了裙身,将柔順的衣裙弄出了褶皺。
“近來聽了太多關于她的事,在我襲擊了人界的學院後,在聽聞她出手救治了泛泛之交後,我對先前得到的結論産生了質疑。”
安妍一震,主人的意思,難道……
“所以,想見她一面,這是人之常情。”曼莎聳肩笑了笑,“你也知道,這一千年,我很想她。”
安妍不禁一抖,主人所謂的“想念”,應該不是普遍意義上的那種吧?
“我從前并不是支持音旋恢複記憶的一派,這一點與我的哥哥理念相背。我不認為一個冒牌貨有資格洞悉冰檸的記憶。”曼莎幽幽道:“但是現在,我動搖了。”
曼莎松開了手,放過已經褶皺的衣裙,“我聽到她為了保護别人而說的話,當時便覺得非常耳熟。後來我想起來了,從前冰檸說過一樣的話,那個時候她是為了保護我。”
一樣的聲色,相近的脾性,與過往一般無二的樣貌……因為巧合累加多了,所以曼莎難免多想。
如若是靈魂的影響,那麼真能影響到這種程度嗎?
“我在想,音旋她有沒有可能真的是冰檸?”
“我不能确定,我想我也無法确定。”曼莎背着手,向着白蘭花海深處走了幾步。
“所以,我忽然覺得,就依哥哥的計劃,令她找回靈魂上的記憶,也許有些疑問便真相大白了。”
安妍:“您是想要支持栢文大人了?”
曼莎笑了一聲,“隻是接下來一段時日不給他添亂罷了。”
風起,卷着彌漫在整個神界的煙瘴向着聖地擴散而來。
曼莎似有所感地朝着聖地之外回望,同一時間,白蘭花海之内刮起了一陣反向的風,微弱,卻有力,将想要入侵而來的煙瘴逼退。
“唉……”曼莎微笑着歎了口氣,對安妍道:“你瞧,哪怕過了千年,她遺留在這裡的東西還是如此具有守護之力。難怪,哥哥拼了命也想她重臨祭司之位。難怪……預言中唯一能挽救神界危局的人,始終堅定地指向她。”
安妍默默紅了眼眶。她當然知道,冰檸大人将重要的東西留在了白蘭花海,或者說……是遺失。
所以這裡才在冰檸離開之後成為了聖地,成為唯一不受煙瘴侵擾的地域。
“我告訴她了,如果她想,可以來這裡找我。”曼莎淡淡道:“待她踏入神界的一刻起,聖地會失了其最後的守護意義。”
安妍緊緊閉上了眼,一旦神界最後一塊淨土淪陷,那麼會對所有魔法師造成威脅的煙瘴便再沒了約束。
可是,安妍與曼莎都清楚一個道理——物歸原主,理之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