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是個特别溫柔的人。”賀昀之說。
在這裡,賀蘭玉第一次見到了他的母親。
他們在小山坡上一起摘了花,挑了野菜,然後拿回去剁餡包馄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寺廟長大的緣故,他的母親,不止是溫柔,甚至有種慈悲相。
那一天賀昀之的表弟也在,他叫辛辰,是個衣品很酷的少年,性情自由散漫,愛撒嬌又口無遮攔,他在一旁玩着滑闆,不知怎的脫口而出:“小姨,你介意表哥找男朋友嗎?”
雖然沒有直說什麼,目光卻不經意地打量着他們。
好像連生死都早就看淡了,他是麻木無心的,然而那一刻賀蘭玉卻微微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個女人。
她仍是一副安然的模樣,手上包着馄饨。
好漫長的時間……
明明也沒過去多久。
她終于開了口:“打個電話給你姨夫,問問他忙完沒有,一起來吃馄饨吧,我挑了最鮮嫩的野荠菜,他最喜歡的。”
隻是這樣而已。
賀霆山喝了酒,司機老張沿着環山路将他送至屋門前。
下午一點鐘的陽光燦爛熱烈,屋前視野開闊,近處是生機勃勃的花海和山林,遠處是高樓林立的鋼鐵叢林,他說:“明年春天,就種點玫瑰和薰衣草吧。”
賀夫人出來迎他,聞到了酒味,念叨着:“大白天的喝酒,看這肚子,又圓了。”
“應酬嘛,難免的。”
“有沒有少喝一點?”
“當然,不然飯局到現在都結束不了,我都聽你的,隻喝了一小杯,後面偷偷叫人換成白水咯,呵呵。”賀霆山眉目舒朗,臉上帶着笑意。
幾人在半戶外的餐桌前落座,傭人端出幾碗熱氣騰騰的砂鍋馄饨,外加涼拌黃瓜、砂糖番茄、蠶豆、鹵汁豆幹、爆魚和醬汁肉。
賀昀之不避諱地給他挾菜:“試試看這個紅色的醬汁肉,我媽家鄉的特色菜。”
賀蘭玉嘗了一口:“有點甜。”
賀昀之又給他挾爆魚:“你喜歡嗎,這個也帶點甜,小心魚刺。”
賀蘭玉又嘗了一口:“好吃。”
賀昀之笑道:“蘇菜最帶時令特色。”
辛辰在一旁受不了地用力吹着自己面前砂鍋,發出“哈呼”的聲音。
賀霆山隻是笑呵呵的:“年輕人,都很了不起。”
賀蘭玉擡頭看他一眼,又垂下目光,形式化地說:“還需要更努力才行。”
“我看過你的履曆,覺得非常優秀,難能可貴。艱難困苦的環境太容易毀掉一個人,沒有足夠堅韌的品格和遠超常人的毅力,是難以成長為你現在這樣子的,你所付出的精力,真是難以想象。”
“……”
“你父親,應該和你相差不了多少歲吧?”
“我們相差十六歲。”
“他那會兒,也該隻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年紀。”
“……”賀蘭玉不是很想提到義父。
“一無所有,又沒有人幫他,是怎麼做到如今成就的,真是了不起啊。”賀霆山感慨着。
“……”
去想的話,時間真的很快,自己這難熬的十年,也就這麼過來了。
義父的命運與“成就”,細算從三十多年前起就有迹可循,但這一定不是您能欣賞的。
七零年代末,尚未沒落的美國□□時代,被遺棄在芝加哥的亞裔孩童,偏偏還長着俊秀無比的樣貌。跟随幫派從芝加哥到紐約,一路輾轉摸爬滾打,積累了太多戾氣,平靜的水面之下,是隐忍着早已激烈湧動的暗流。他付出了人生最該美好的前二十年,在取得那暴力集團首領的完全信任之後,壓抑隐忍一朝爆發,徹底反水并取而代之,也正是那一場充滿血腥的變動厮殺,賀如真從中繼承了巨額财富。
賀蘭玉微微回過神,想的太多太遠了。自己所做一切的目的,本該單一明了。
他換了話題,忽而問道:“公司的新能源實驗室一直都有突破,您後期會和柯家合作這塊嗎?”
賀霆山還未說什麼,賀昀之道:“我們的主要研究方向是等離子體與可控核聚變,柯氏是稀土,兩個方向,即便達成合作,各方面的突破也有限。其實我更看好集團的科技闆,像是外骨骼機械、人工智能。如果可以,倒是想找外面興起的科技公司一起合作看看。”
賀夫人娴靜地吃着東西,說道:“孩子,人工智能,涉及到我們要如何看待我們的意識,是個大課題。”
辛辰說:“表哥,可是你和柯家有婚約啊,面子還是要給吧。”
“……”
賀昀之在桌子底下拉扯着賀蘭玉的手:“我——”
“自由戀愛,自由戀愛為主。”賀霆山說道,他依舊是一副笑模樣,“柔柔那孩子,我見過,是個很好的孩子,當時兩家一起聊得也開心,所以才有了這個婚約,但還是要看兩個孩子自己的想法。”
說話間,隐約聽到了轟鳴聲,直升機揚起後山一片空地的塵土。
夏管家拎着一個保溫食盒朝這邊走來。
“夫人,先生,這是從澳門捎來的點心。”
辛辰驚喜地說:“紅豆雙皮奶,我的最愛!謝謝小姨,愛你。”
賀夫人道:“昀之讓買的吧。”
“有人不愛吃飯,所以買些點心。”
賀蘭玉将手從他掌心抽出。
他忽的無所适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