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件事,我想說。”小樹遲疑了一下道:“昨晚我關窗的時候看到窗戶下面有裂縫,早起又檢查了一下,發現不止那一處。我是做裝修的,雖然沒有建築行業來的專業,但憑借經驗來看,這棟樓的結構和地基應該最多隻能承受兩層左右,搭建到四層就比較危險了。”
“我們這種窮鬼,住慣違章建築啦。”小愉自嘲着笑道。
小鹿盤腿坐在涼席上,隻呆呆望着窗外的天,像是什麼都沒聽到。
彼此沉默片刻,小樹又道:“這裡平原地區多龍卷,而且馬上要到黃梅雨季了,還是要小心……”
“嗯,嗯。”小愉點點頭。
小樹輕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道:“你們頭疼嗎?我泡了姜茶。”
“謝謝你呀,我先去洗臉刷牙。”
“對了,這是我的手機号。”小樹摸出一張在營業廳謄寫的手機号碼,遞給小愉:“……跳河自殺,可能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沖動的一件事,這救命的恩情也許現在沒辦法還你,但以後如果有什麼困難,隻要我幫得上忙,一定會幫。”
小愉收下了那張紙條,說:“小哥,大家都不容易,不需要你報答什麼,你隻要、隻要以後都好好的。一會兒我們加個好友吧。”
後來的一周。
雨季說來就來,天空開始不斷下雨。
這潮濕的、悶熱的、泥濘疲倦的生活。
小愉找到了一份工作,據他自己說,是自己那不靠譜的遠房表哥終于靠譜了一回,給他介紹來的。
而小鹿,依舊過着早出晚歸送外賣的日子。
他是個言語貧瘠,不太會去抱怨生活、描繪痛苦的人,但他确實痛苦着,持續不斷地痛苦着。
最初蘇醒時,身體皮肉的痛苦持續了數年,後來愛着一個人,那痛苦甚至比最初身體上的痛更痛,而現在做着這份外賣的工作,他依然痛苦着。
他生了一場病。起初是低燒,身體劇烈疼痛,鄉鎮醫院的大夫說是“蛇纏腰”,讓隔離,休息,抹藥,自己慢慢會好。
然後在那個痛到輾轉反側,寝食難安的夜晚,他聽到外面狂風暴雨,床頭的牆壁發出輕微的“咔咔”聲。與此同時,隔壁小愉像有預感似的,瞬間從睡夢中驚醒,腦海中回想起了此前小樹的那番話。他踢掉被子,連滾帶爬下床,連拖鞋都來不及穿,“嘭嘭嘭!”敲響了小鹿的屋門,蓬頭垢面地出現在他面前吼道:“房子要塌啦!”
他們光着腳,一戶戶地敲門提醒。
有人破口大罵神經病,有人跟着他們一起逃進雨幕。
天空泛着不正常的紅光,閃電劈裂蒼穹。
密集的雨點是斜飛着抽打在身上的,狂風中夾帶着樹枝和白色塑料袋,一路旋轉着直沖天幕。
巨響聲此起彼伏,起先是塑料工棚被吹塌,随後是空調外機,緊接着一聲雷電的巨響,他們居住的那間房屋頃刻間轟然坍塌。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衆人逃亡般穿梭于風雨中,循着巨響回頭,便親眼目睹了閃電劈下房屋坍塌的一瞬間。而後一簇火苗從廢墟中陡然竄出,伴随着氣罐暴烈的聲響,火焰像是紅蓮地獄的業火蔓延升騰。
小鹿臉色已是煞白,映照着火光的瞳孔緊縮,微微顫抖。
“哥、哥哥你怎麼了?你沒事吧?”小愉攙扶着他,急切地喊叫着。
“我們……快走……”
“哥哥,你,你的手抖得厲害……”他握緊他的手,想要看看他,卻隻見他的雙目如同盲人般沒有焦距,整個人如同被推入深淵。
他無法從他的臉上探究出任何,卻能感同身受他沉入深淵的極大痛苦。
或許是因為生病,或許是因為,今晚的一切都太過可怕了。
“你、不要害怕……”小愉竭盡所能地安慰他,“不要怕啊哥哥,我在呢。”
小愉在街上的小旅館裡開了一間房。
小鹿的模樣令他擔憂,兩人都是落湯雞的模樣,他張羅着兩人一起沖了個澡,然後開了空調,再用被子裹住他,坐在一旁安慰着輕輕地拍着他,伸手探他額頭的溫度。
外面還亂着,不過龍卷風似乎已經過去,剩下雨聲、警車和救護車鳴笛的聲音。
小鹿尚存着一絲清醒,道:“會傳染你,不要靠那麼近。”
小愉的目光從窗外收回,看着他虛弱又蒼白的模樣,笑着抱住了他:“沒關系的哥哥,我抵抗力好,再說這空氣不會傳播的。”
小鹿閉上眼睛,他的眼角通紅。
“哥哥,你害怕嗎?你在想什麼?”小愉看着他問。
小鹿隻搖了搖頭。
“這樣是不是就沒那麼害怕了。”小愉摸了摸将他裹成蠶蛹的被子,“我害怕的時候,就會這樣用被子卷住自己。”
“嗯。”
“哥哥,睡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小愉也半躺了下來,手隔着被子,依舊能感覺到他戰栗緊繃的身體。
他靠近了一些,半抱着他,輕輕地拍撫着,哼起了溫柔輕緩的旋律:“搖啊搖,十五搖過春分就是外婆橋,盼啊盼,阿嬷阿嬷地甜甜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