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一隻皮毛水滑的火紅狐狸正在搖着蓬松的尾巴向别人炫耀自己剛得的寶物;又像是他手上的那一尾錦鯉,尾巴都快撲騰到天上去了。
陸晏眼含笑意伸手接下。
他們倆坐在護城河邊的混沌鋪裡各自點了碗混沌。周圍看打鐵花的人群漸漸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善男信女沿着河岸放花燈。護城河裡一片一片的花燈随波逐流,粼粼水光和着花燈暖黃的光點一點點漾開,像是一顆顆星辰落入人間照亮了整片河面。天邊飄着孔明燈,點點燈火連成一片,像是要把天邊照亮。一時間竟是有些分不清水面和天空。
河風吹散了一日的溽熱。
皓月當空,明河共影,往來行客,絡繹不絕。一片繁華景象。
蕭翎吃着還熱乎的糖炒栗子。
鄰座的幾個食客正在胡天海地吹噓着自己的所見所聞,說到精彩處衆人皆是屏氣凝神生怕錯過一點細節。
這路邊小攤子做的吃食自然是比不得大家宅院裡的精細,但是在在此等良辰美景的襯托下,蕭翎竟覺得這混沌别有一番滋味,比他平日吃的玉盤珍羞好多了。
他咂了咂嘴,覺得自己真是要被這暖風熏醉了。
其實很少有人知道西市地下其實有處錯綜複雜的暗室。
西市坊市結合,魚龍混雜,再加上住了不少外邦人,平日了治安管理都比其他當時要嚴些。
此時地下暗室裡,地面上的繁華好似與這裡無關,處處透着一絲陰寒的氣息,不算大的祭壇上由青玉雕琢的各種青面獠牙的走獸圖案,遠遠看去就覺的瘆得慌。祭壇上的石柱上綁着十一個孩童,最小的大概隻有五歲,大的看上去也不超過十二歲,穿着素白青面獠牙獸紋衣裳,皆是灰頭土臉,一片頹然。走進祭壇便會看到那下面堆着的是成成疊疊的森森白骨。
陰暗,潮濕,不見天日。
森森火把映照下,這裡有股說不出的可怖。
除了火把燃燒發出的噼裡啪啦聲外還有水滴敲打青石磚的聲響。看守的幾個男子支了個矮桌席地而坐喝了點酒,現在已然是醉倒在地,躺得四仰八叉。
今日燈會有不少外地來的商販來售賣商品,這幾壇酒是他們剛湊錢買的,比平時在酒坊裡賣的便宜多了,讓他們在這陰森地方看守,不許去看燈會總能偷偷喝些酒吧?
那酒後勁大,剛入喉不覺得什麼,幾口黃湯下肚,竟都醉死了過去。
火把搖曳間,其中一個孩子擡起頭,他是這些孩子裡最大的。他看了看睡倒的看守,灰敗的眼中閃爍出了一絲光亮,他舔了舔幹涸的嘴唇,輕聲輕語怕吵醒那些看守,對着其他孩童道:“小六已經跑出去了,他一定會找人來救我們的。”
他語氣很堅定,但回應他的隻有幾個孩童的低聲呢喃。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就算沒喊來人就他們也起碼讓小六逃離出去……
他們已經三四天滴水未進,粒米未食,很多較小的孩子撐不過已經暈了過去了。
他閉了閉眼,整個暗室又重新寂靜下去了,隻有那些看守的呼噜聲格外引人注意。
這裡是七殺教的祭壇。
何為七殺?
不忠之人曰可殺,不孝之人曰可殺,不仁之人曰可殺,不義之人曰可殺,不禮不智不信人,此謂之七殺。[1]
常言道‘人之初性本善’,如若在孩童時期就已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那就該是罪該萬死,應當重罰以儆效尤!這是七殺教主時常挂在嘴邊的話。
故而每年七殺教都會指使信徒将家中符合此七項的孩童送來血祭,送來的孩童不問多少都會統一在四月初四獻祭。今年就有十二個孩童。
但也不乏看出這些孩童中女童占多數,男童隻有零星幾個。
那最大的孩子姓白,初九出生,于是就叫白初九。家中一共有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家住京城東南五裡外平裡鄉,家裡靠着經營豆腐攤過活。家中老大是個讀書的料子,從小書不離手,人人都說這孩子日後定能考取功名,家中老三從小口齒伶俐,最是讨得父母長輩開心。隻有他從小寡言木楞,不善言辭,也無多少讀書習武經商的天賦,平日裡不太受父母待見。
同鄉有個混世魔王,才十四歲平日裡不是偷雞摸狗就是調戲婦女,又身手敏捷,難以逮到,周圍百姓頗受苦惱,偏偏他年齡又太小,抓到了送去衙門縣太爺說關不了獄,隻讓家裡父母帶回去管教。
直到那日他母親哭哭啼啼告訴同鄉人她将自己那屢教不改的逆子送去七殺教獻祭了,他母親一個勁地說自己太狠心了,但這麼放任下去又對不起父老鄉親們,她哭得泣不成聲,抽抽噎噎,肝腸寸斷。周圍鄉親紛紛安慰她,說她是為民除害,還自發地送了許多時令蔬果給他家,逢人便誇贊他們兩口子大義滅親。
白張氏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那女子能與她就不對付,如今她成了人人誇贊的典範,白張氏那是氣得牙癢癢,滿口銀牙恨不得咬碎。恰好家裡老大要去上私塾,束脩還沒湊齊,平日裡一塊銅錢恨不得瓣成兩半花,日子過得頗為緊湊。
她是越看自己的二兒子越不順眼,要不是這個兒子家裡經濟能好很多,他一年得花家裡多少錢……
她是這麼覺得,并且越想越覺自己想得實在是太對了。她想這大概是她這将近四十年來想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于是她和自己丈夫一商量決定将二兒子交給七殺教獻祭,對外便說他經常偷家裡錢去吃喝玩樂,如今更是将兄長束脩錢偷拿走了,家裡實在是忍受不了才出此下策。
前幾年七殺教來他們鄉裡傳教,有不少鄉裡人死心塌地的相信。白母覺得這七殺教和那些佛教也無甚差别,左右不過是想騙些錢。佛教說為來世積德,七殺教說殺盡天下該殺之人,創造一個太平盛世。
但為來生積德和今生有什麼好處呢?還得隔三差五費些香油錢。殺了那些該殺之人又有什麼好處呢?日子不還照樣怎麼過嗎?
倒是她那丈夫,深信不疑,幾個大男人經常聚在村口,談些什麼匡扶正道,鋤奸揚善,殺盡該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