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島城之所以聞名遐迩,當然不止因為此處風光秀麗,更是因為城中有個蝴蝶莊,莊主是一位醫修大能胡蝶。這位胡蝶大夫不僅醫術高超,還會煉化一種叫做“靈壤”的天材地寶,煉化之後的靈壤,号稱活死人肉白骨。
但是靈壤這個東西,因為極其難煉制而很稀少,價格非常之貴。
所以,因為蝴蝶莊和靈壤的存在,即使守衛森嚴,千島城還是吸引無數了盜賊前赴後繼。
而眼前這人……他肩膀上插着一隻蝴蝶形狀的尖镖。
賀明月上輩子為了給父親賀塵之配藥,去過蝴蝶山莊不止一次,知道胡蝶镖是蝴蝶山莊的防禦法器,凡是擅闖者觸動了山莊的陣法,就會被圍牆上千百計的胡蝶镖攻擊。
身上插着胡蝶镖,渾身是血,半夜出現在的這個偏僻破廟,這分明是去蝴蝶莊剛偷完東西,死有餘辜。
剛才自己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自己,等會他如果醒來,會怎麼對待自己?
想到這裡,賀明月不再猶豫,提起劍走近黑衣人。
還沒動手,就聽耳邊響起神尊顫巍巍的聲音:
“……賀,賀明月,你要幹嘛?”
賀明月聲音平靜:“捅了他。”
神尊激動:“……你!你怎麼能随便就捅人!”
賀明月:“你安靜點。”
神尊急的聲音都劈了:
“你你你——你不能用紫明月的手殺人!他這輩子連隻雞都沒有殺過!怎麼能上來就殺人?!”
賀明月差點氣笑了:“怎麼,我還要先殺隻雞給你練練手不成?”
說完他幹脆不再搭理他,往前走一步,就要舉起手中長劍——
“明月,你在幹嘛——咦,這人受傷了!”
即将動手之際,千江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賀明月眼睜睜看着千江海連一瞬都沒有猶豫,跑上前去試探黑衣人的鼻息:
“昏過去了?明月,快拿我包裹來!”
賀明月:“……”
千江海見他不動,奇怪的擡頭看着他:
“你怎麼了,吓到了?——沒事的啊,這人沒死,還有氣呢!”
賀明月:“……”
他知道這人還有氣,所以才想弄死他啊。
他站着沒動,對千江海低聲解釋:
“這人昏倒前,看到我的臉了。”
千江海扶着黑衣人的動作一頓,和剛才賀明月看到她救人時的反應一樣,愣住了。
她迷茫道:“那……是你把他吓昏了?”
賀明月:“……”
看着這愚蠢清澈的眼神,他忽然覺得到嘴邊的 “為防對方殺我們滅口,我們先殺他滅口”有點說不出口。
這個小師妹雖然暴躁,但畢竟還是個單純的妹子……
猶豫片刻,他歎口氣,認命的提劍走過去:
“你一個女孩子,不方便給他包紮。還是我來吧。”
他蹲下身,先仔細打量了下黑衣人的行頭,然後将黑衣人的劍抽出來,在他衣擺劃拉幾下,撕成布條擰成繩,利落的把黑衣人的手按到頭頂,結結實實捆到一起。
取藥回來的千江海見狀先是驚訝:“你這是幹嘛?”
随即領悟到:“你怕他是壞人,醒了會殺我們?”
“防人之心不可無。”賀明月擡頭看她一眼,“你一個姑娘家,成天在外東奔西跑,要記牢這句話。傷藥給我。”
他扯開對方衣襟,露出受傷的肩膀,發現黑衣人傷口并不深,隻是流了血看上去吓人而已。賀明月皺眉:
“這麼點傷口,不該昏過去啊。”
見這人額頭有汗,嘴角也有些血迹,忽然想起什麼,他将食指中指搭上對方手腕,試了試脈:
“果然不是受傷的緣故。是靈氣逆行,氣血攻心了。”
千江海湊過來,拽起黑衣人的衣襟将他臉上的血擦幹淨:“确實,他的臉好紅啊,滿頭都是汗。”
賀明月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颌下:“這麼下去,燒都要燒沒半條命了。”
千江海:“會死嗎?”
賀明月:“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這毛病,看樣子應該不是一天兩天了。”
千江海從行囊裡翻了翻,翻出個藥瓶:“我手裡有些補靈氣的藥,吃了能管用嗎?”
賀明月:“……管用。吃下去過不多久,就能爆體而亡了。”
直接爆了,他們也省事了。
千江海:“……”
賀明月站起身:“要治靈氣逆行。治本的辦法就是,找個靈氣互補的人雙修,幫他理順筋脈。治标的辦法,就是就扔到個涼快地方降降溫,緩過這陣去。”
千江海:“啥,啥?雙修?”
賀明月漫不經心擦着黑衣人的劍,心裡已經第二次決定對這個人放棄治療了:
“雙修肯定是修不了,咱們上哪給他找這麼個人?降溫也難,這世上對靈氣逆行最管用的,是鏡湖劍莊的寒玉床,也難找。”
千江海看看眼前的人,又看看外頭的湖:“寒玉床沒必要吧?我以前也練劍岔氣過,有點靈氣逆行,在涼水裡泡了泡就沒事了。”
賀明月擦劍的動作一頓:“……涼水?你知不知道你是女孩子?不能碰涼水的?”
千江海:“事急從權嘛,你說的那個寒玉床是好,但那麼貴的玩意,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啊。正好外面有湖,咱們把他弄湖裡泡泡吧。”
說着彎腰提起黑衣人的一隻腳來。
看來千江海是一定要救這個人不可了。
賀明月無奈歎口氣,蹲下身去:
“……你給我起開,躲遠點。女孩子家的,哪能随便摸陌生男人的腿?”
說完他手起劍落,唰唰兩下将黑衣人身上衣袍給水果削皮一樣削了個幹淨,隻剩下一條亵褲在身上。
幽微的火光下,黑衣人上身袒露了出來,寬肩窄腰,腰身修長,雖然膚色慘白,但腹部肌肉線條卻依然清晰可見。
千江海目不轉睛盯着地上的人,見狀“哇”了一聲,手放到嘴邊輕輕吹了個口哨:
“……穿衣顯瘦,脫衣有肉,這哥們也太有看頭了吧!”
賀明月一邊扯着黑衣人的腰帶把他往外面拖,一邊無奈的擡頭瞪她:
“……千江海,你一個女孩子,能不能矜持點?”
千江海笑嘻嘻跟在他後面:“這麼好看不看白不看啊!哎明月,你摸下他腹肌,看上去蠻有彈性,感覺很好摸呢。”
賀明月咬牙:“……你給我滾蛋!”
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黑衣人拖到湖邊,浸到冰涼的湖水裡,又用他的衣裳将他捆在湖邊一顆柳樹上,防止他出溜進湖裡。
千江海索性在湖邊又點個火堆,等賀明月忙活完坐下,從懷裡掏出個烤餅遞給他:
“咱們就在這看着他吧。給,先吃個餅墊墊。明早進城再帶你吃好吃的。”
兩人就着火堆各吃了一個餅,賀明月吃完了烤餅,輕輕拍了拍手上的渣渣,又拿出帕子遞給千江海:“呐,擦擦臉。”
妹子吃相真是一言難盡,吃個烤餅吃的滿臉都是渣渣,有點潔癖的賀明月簡直忍不了一點。
千江海接過帕子,呵呵笑着在臉上抹了兩下,看看賀明月:“你臉色有點不大好看,是不是累壞了?你睡會吧。我不累,我看着他就行。”
賀明月本就神魂不穩,經曆了一天的兵荒馬亂,這會确實困倦的厲害,便點了點頭:“困了叫我,換我來。——對了,你想着待會把那把劍給他藏起來,不知道好壞,還是要防備些。”
千江海嘴裡叼着餅,把平坦的胸脯拍的震天響:“記住了,放心睡你的吧!”
賀明月将包袱鋪在旁邊一棵樹下的草堆上,顧不上周圍髒亂,倒頭就睡。
等他一覺醒來,就聽到均勻的小呼噜聲回蕩在耳邊。
熹微的晨光中,千江海躺在他身邊,睡得四仰八叉,嘴角一道亮晶晶的口水,都快流到脖子了。
不遠處火堆明滅閃爍,已經快燃盡。
……而火堆旁邊,黑衣人明顯已經恢複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從水裡出來,隻是上身依舊赤裸,雙手仍舊反綁着靠坐在樹下,銳利目光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看到對方雙手反綁,賀明月稍微放了點心,卻還是伸手摸劍。
誰知剛握住劍柄,就聽對方道:“你不必如此防備。”
說完他站起身,肩膀輕輕抖了抖,兩隻手便到了身前。
賀明月:“……”
這人……腿好長,簡直……比他上輩子的命都長。
昨晚他躺在地上還沒看出來,這會站起身,好身材頓時一覽無餘,寬肩窄腰,雙腿修長,線條精當。
比他上輩子的身材還要好……賀明月内心忍不住浮起一絲絲的嫉妒,同時還有滿滿的訝異:
價值千金,向來作為防禦法器使用的的鲛紗,就這麼被這個貨這麼輕而易舉的……給弄斷了?!
黑衣人捏了捏被捆麻的手腕,帶着儲物戒指的手指一動,一套幹淨衣袍瞬間出現在他手上。
他旁若無人般,一邊慢條斯理穿着衣裳,一邊道:
“我若有心殺你們,也不必等到現在。”
賀明月:“……”
他仿佛感覺一簇小火苗,“蹭”在頭頂上燒起來了——身材好了不起啊?身材好就可以這麼看不起人嗎?
他想也不想,冷笑一聲,開口嘲諷道:
“那可真要多謝仙君的不殺之恩了。我和師妹待會一定要點上高香三柱,好好叩謝三清,賞賜我二人天大的好運,昨晚救的竟然不是個忘恩負義之徒呢。”
黑衣人穿衣的動作一頓。
他手上本來正捏着腰帶,此時卻像忽然忘了動作般的,轉頭直直的盯着賀明月,一雙漆黑的眸子,眼底卻神色複雜,似若有所思。
賀明月冷哼一聲,轉過身去。
對方說的是事實。
但他剛才說話的口氣……真的讓他感覺很不爽,不怼他兩句實在忍不住——
那個平淡的語氣,那個悠閑的姿态,那種并非有意,卻比有意更紮心的蔑視,引起了他曾經痛苦的回憶——
他那個劍修天才師弟,葉蘭舟,就是這種風格。
賀明月記憶中,葉蘭舟諸多讨人厭的事迹中,最讓他記憶猶新的一樁,莫過于他第一次在門内比試中輸給葉蘭舟之後那次。
九仙山作為衆仙門之首,向來以對弟子管教嚴格聞名于仙界。門派中弟子三千餘,其中内門弟子隻有三百,均為掌門,各位長老,或者各位山主的親傳弟子。
對這三百内門弟子的考校,則尤其嚴苛。内門每個月都會有一次比試,長老觀戰點評,比試之後還要按照名次,從一到三百,所有人名和名次張榜公布。
作為掌門首徒,賀塵之對賀明月的要求很簡單:第一。
所以為了應對這每個月一次的大比,賀明月稱得上嘔心瀝血廢寝忘食。不管門中事務多麼繁忙、煩心事有多少,都十數年如一日,堅持每天淩晨起床練劍。為了練劍,他握劍的右手,手心繭子破了又結,結了又破,劍柄時常都是血迹斑斑。
……可還是抵不過天資不凡的葉蘭舟。
葉蘭舟十六歲那年,賀明月第一次敗在他劍下。
其實對于那次失敗,賀明月多少有些心理準備,畢竟葉蘭舟的天資出衆,内門上下都有目共睹。所以剛輸了之後,盡管心中難受,但他還是迅速調整了心态,反複告訴自己不要太當回事,要放寬心胸,面對這個師弟也要擺正态度,不可心生嫉妒。
……但是内門月比放榜那天,當着幾百内門弟子的面,比武場上的榜單之下,在賀明月禮貌對葉蘭舟道了一句“恭喜”之後,葉蘭舟面無表情回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