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腳步微頓,偏頭望了少年一眼,鐘離淨總算看清楚他的臉,他與記憶中的謝栩一般無二,他說出的話,也跟記憶中謝栩離開時說過的話一緻,是一樣的冷酷無情。
“我的好阿離啊,你背叛我時,就該猜到會有今日的。既已得到你想要的,你就一直守着這裡好了,你我曾經是多年師徒,我不會殺你,待會兒你可得打起精神守護你搶來的魔宗,但願下次再見時,你還活着吧……啊不,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
他思索了下,回眸深深望了少年一眼,“這大抵是我最後一次叫你的名字了,我的阿離。”
“保重。”
鐘離淨眸子一頓,面容上的淡漠冷靜似有一瞬凝滞。
扔下決絕的話,謝栩毫不留戀地移開看着少年的視線,擦着鐘離淨肩膀走過。鐘離淨垂眸不語,他早已知道結局,謝栩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而少年将迎來魔宗大亂。
那時重傷的他,是如何應付的呢?接下來如何,鐘離淨沒有去回想,他隻是靜靜望着被扔下的少年。阿離跪坐在地,蒼白面容上露出迷惘的神色,完全不顧自己身上血淋淋的傷,愣愣看着謝栩離開的方向。
“是我錯了嗎?”
少年的聲音回蕩在過于安靜的大殿中,傳到鐘離淨耳畔,鐘離淨沉默良久,手中的長劍化作水汽消散,緩步走近少年,然後站定在少年眼前,一雙冷冽黑眸俯視少年。
少年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心魔中,眼裡看不到任何人。
“真狼狽。”
鐘離淨如此評價,他伸出手,俯身輕撫上這張酷似自己的臉。與先前的幻象不同,他能觸摸到阿離的臉頰,他将阿離的臉輕輕捧起,阿離失神的雙眸随之看向他,神色沒有一絲變化,甚至将手握上鐘離淨的手腕,将他幹淨白皙的手腕染上血污。
“為什麼?”
阿離的聲音充滿迷茫,痛苦的神色仿佛在向鐘離淨乞求憐憫,“我隻是想要他留下來啊。”
他側過臉,将臉頰貼在鐘離淨溫暖的手掌上,眉心微蹙,“是我做錯了嗎?我沒錯啊,你一定會明白我的,對不對?你也是這麼想的吧,你也一定能幫我的,對嗎?”
鐘離淨與這雙黑眸對視,用指腹輕擦過阿離右眼,阿離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任由眼尾上的血水被抹去,而後睜開一雙幽黑迷茫的眼眸,眸中清晰倒映着鐘離淨的面容。
紅衣的少年阿離猶如黑夜中魅惑衆生的妖鬼,因為身上的傷,他此刻看去甚是脆弱凄楚。
鐘離淨滿意地看着被他擦幹淨後昳麗的面容,終于回應了阿離的話,“我當然會幫你啊。”
他傾身将阿離擁入懷中,眸中不複往日冰冷,連語調也溫柔得仿佛戀人之間親昵的低語。
阿離癡癡靠在他肩上,沾着血的指尖攥上他的衣襟。
“我會滿足你心中的妄念。”鐘離淨輕撫阿離的頭發,手中靈力化刃,“讓你再無遺憾。”
話音落下,靈力化成的短劍毫不猶豫捅進阿離的後心,阿離那雙漂亮的眼眸倏然瞪大,從鐘離淨懷中滑落,鐘離淨沒有分毫留戀地松了手,眼睜睜看着他倒在血泊上。
阿離睜大與他一樣的黑眸望着他,似乎在控訴他嘴上一套背地一套的背叛,鐘離淨卻眼神冷漠地站了起來,擡手拂過被指尖悄然撕開一道口子的衣襟,抹去上頭血迹。
“這是阿離的心魔,不是鐘離淨的。”
他擡眸望去,隔着虛空與藏匿在黑暗中窺視的那道目光對視,“無論是誰,都困不住我。”
冰霜凝成的長劍回到手中,他握住劍柄,劍起,劍落,劍意淩霜,于刹那劃破整片虛空。
怦然一聲巨響——
幻境如破碎的鏡子一片片剝離脫落,黑暗被耀眼的光明取代,幻境後的白衣人終于現身。
他有着一張清俊白皙的臉,眉眼與鐘離淨有三分相似,卻有着鐘離淨所沒有的溫潤随和。
鐘離淨想到坊間形容碧霄宗那位符道天才外貌的一句話。
白衣勝雪,君子如玉。
白衣人正是如此。
他睜開淺灰色的雙眸,遙遙向下方的鐘離淨看去。
隻一眼,鐘離淨便認出了對方的身份,“白玉笙。”
也是他的,生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