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宮白仙尊乃是道盟之主，也是九曜宮乃至整個道盟為數不多的大乘期修士之一，自任盟主近兩百年來，他為道盟殚精竭慮，斬殺過無數惡鬼妖魔，也救過無數人。

但不是所有人都見過白乘風，隻能從傳聞中的寥寥幾句想象他的外貌，據說他清俊雅正，是如傳聞中天上仙君一般的出塵人物，也知他心中極看重正道與天下蒼生。

白乘風确實是道盟中溫和而不失威勢的領導者，但在他的四位義子面前，也隻是一位尋常父親。義父親手斟的茶，義子不喝也罷，還親手打翻了，他也是無可奈何。

“看來你的氣還沒消。”

白千仞幾次三番要殺鐘離淨确實讓他動怒了，他坦然道：“當年我就告訴過你，你護得住白千仞這個蠢貨一次，護不住他一輩子。鬼族天性已在他身上紮根，你如此偏袒庇護，總有一日會為此招來麻煩。”

白乘風不再回避這個問題，“淨兒，當年他是為了給我續命才受鬼窟衆人蠱惑對你下手，他答應過我，不會再主動與鬼窟聯系。”

鐘離淨嗤笑，“時至今日，你不覺得他的承諾很可笑嗎？還是堂堂九曜宮仙尊居然也被他傳染，蠢到這個地步？不再主動與鬼窟聯系？可鬼窟找上他時，他也未拒絕。”

白乘風道：“他确實不該對你動手，可我如今重傷在身，隻盼着你們幾個兄弟好好相處，何況他也是為了救我，才會跟鬼窟聯系，淨兒，這份罪責我該替老二承擔的。”

“真是父慈子孝。”

鐘離淨不遺餘力地諷刺，“與白千仞比起來，我與老三老四倒是差了許多。畢竟他可是為了救你自願回到鬼窟，順道當了鬼窟少主，暗中派人殺我這個不稱職的大哥。”

白乘風知道這次是白千仞不對，也沒有替他辯解，隻安撫鐘離淨道：“淨兒，我知道你心中有氣，怪我屢次救他。你是他們的長兄，平日裡無論你如何教訓他們，我都不會管，可你不能在我眼皮下殺了他。”

鐘離淨面色沉下來，“當年他對我下殺手時，我與他本不存在的兄弟情義早已斷絕。白乘風，你的身體确實快不行了，眼睛也瞎了嗎？看不到白千仞早就帶着鬼窟混入九曜宮中，甚至将手伸到七上宗嗎？”

“你是不是……”鐘離淨眸光一轉，冷眼看向白乘風，“想看着白千仞帶領鬼窟衆鬼颠覆道盟？白乘風，你不是個蠢貨，但如今的你，是已堕入魔道，還是在謀劃什麼？”

白乘風靜默下來，面上神色也認真起來，末了輕歎一聲，“多年未見，你一回來就是質問我，看來我這個義父在你這裡确實做得很失敗。别站着了，過來坐下再說吧。”

鐘離淨沒動。

若白乘風還是幫着白千仞，他們便不再是一路人。

僵持須臾，終究是白乘風先讓了一步，“淨兒，我有四個義子，你們各個都出身不凡，天賦過人，尤其是你與老四，老二自小就愛與你争，你說的也沒錯，我曾不信鬼族殘暴的天性會抵過我對老二多年的教養，事實上或許确實是我的疏忽，老二還是走了歧途。老三處事能力是不錯，可論天賦與聲望，他是遠不如你們的。”

“至于老四……”白乘風搖頭，“你也知道，沒有我們，老四根本無法獨當一面。但我已經快到強弩之末了，淨兒，我想在你們當中選一位繼承人，那個人，便是你。”

鐘離淨蹙眉。

白乘風了然一笑，很快道：“也别說什麼找到靈藥為我續命的話，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我如今能靠着修為和丹藥最多再撐個一兩千年，也不過是在消耗我的壽元，隻要一出手，但凡修為高一些的人都能看出我力有不逮。如今的我，已經失去了守護道盟與九曜宮的能力，其實你我心裡都很清楚，我早就應該退位讓賢了。”

鐘離淨不為所動，“你放任老二将鬼窟人帶到道盟裡，是想要他為我繼任奠基，還是此刻隻是在騙我，想用我為老二繼任鋪路？”

白乘風看他的眼神頗為無奈，“隻是因為護了老二兩回，義父在你心中已這般不堪了嗎？”

鐘離淨反問：“你覺得呢？”

白乘風笑歎一聲，雖然二人對話聽着像是在吵架，可他能感覺到鐘離淨的态度緩和了不少，他招手道：“莫站着了，過來讓我看看，你這次外出多年，磨練得如何了。”

鐘離淨捏緊金烏傘的傘杆思索片刻，手中金光一閃，到底是收了起來，他緩步走入亭中，面無表情地看着白乘風，“你這是在交待後事？白乘風，這不像從前的你。”

“人都是會變的。”白乘風笑得很是坦蕩，“我已到這個地步，自然也該信上一回天命了。”白乘風斟了一杯新茶，推到鐘離淨面前，還特意提醒，“這次别再打翻了。”

鐘離淨垂眸望着杯中清透的碧色茶水，依舊沒動。

“你放任老二與鬼窟接觸，不怕玩脫了反噬自身？”

白乘風眸中笑意不減，“淨兒，鬼窟已作亂太久了，他們太擅長隐藏了，我們若要想将他們一網打盡，隻能先引蛇出洞，老二是道口子，我會用他彌補過去的失敗，但我也希望你最後能留他一條命，他固然有錯，子不教父之過，我也有責任。”

鐘離淨看他的眼神頗為複雜，很訝異，也很陌生。

他是第一次聽到白乘風如此明确的表态會放棄老二，這樣的話不像白乘風能說出來的，畢竟他曾經自負到以為自己後天的教育可以淨化白千仞鬼族人殘暴嗜血的天性。

白乘風苦笑，“别這麼看着我，我們确實沒有太多時間了。若不是無法挽回，我也不會讓老二去做這個誘餌，淨兒，你這次回來就别走了，九曜宮也該交到你手上了。”

“我不會接下你的道盟，你很清楚，我心中沒有道盟，更沒有天下蒼生，是做不了盟主的。”鐘離淨對自己的認知一向很清晰，在九曜宮時他都覺得束手束腳，唯有大開殺戒時才感覺到真正的放松與快意，隻是與老二相比，他可以克制自己。

他越發覺得白乘風是在敷衍他，冷淡面容上多了幾分不耐煩，“白乘風，鬼窟亂了幾百年，連你師尊那一輩都未能将他們根除，确實是很麻煩，可三十年前鬼窟的老鬼死了，鬼窟成了一盤散沙，他們隻能依附老二這個少主，可以老二的腦子，你知道他們翻不起多大的風浪的。我不覺得鬼窟值得讓你着急，你究竟在急什麼？”

白乘風笑容中多了一絲欣慰，望着鐘離淨道：“還是你最了解我。曾經我教你克制自己的殺欲，如今我再教你一課，淨兒，你心中其實是有道義的，我相信你接過九曜宮後依舊可以克制自己，甚至做到比我更好。”他頓了頓，擱下手中杯盞，颔首道：“我确實不是為鬼窟而急，而是因為另一件事。你可聽說過螣蛇之禍？”

鐘離淨頓了頓，“什麼？”

白乘風面色沉重起來，與他說道：“這些年來，我留意到很多地方都流傳起了一個預言，正是我們九曜宮留下的古籍中曾記載過螣蛇之禍，可追溯到千年之前。傳聞千年前，修出妖神神格的螣蛇禍亂世間，屠戮衆生，最終被海神誅殺，可螣蛇禍心不死，在人間留下了僞神妖血，立誓會在千年後轉世歸來，颠覆整個世間。”

鐘離淨面上不顯，心中卻有些驚愕，因為假系統告訴過鐘景，王昊最後會斬殺螣蛇成為仙帝，竟正巧與白乘風說的預言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