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見,他打量了沈阙一眼,“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忙。”
“為義父和大哥打理宮中内務,應該的。”沈阙笑道:“看樣子,四弟先見過大哥了。說來我先前聽聞大哥回來,也是想來見大哥的,隻不過大哥和二哥先鬥起法來了。”
鐘離淨看着他這個向來長袖善舞的弟弟,“哦?是嗎,我以為你從小到大早該看慣了。”
沈阙意味深長地笑了,“大哥動怒,可是要人命的。弟弟修為不如兩位哥哥,哪敢近前。不過眼下看來,弟弟得先派人去找四弟了,也不知道他這次又躲到何處去了。”
鐘離淨自然沒有錯過他話裡的調侃,倒也不甚在意,老三老四不像老二那個蠢貨那樣怕他,何況老三還是個人精。他手中金光一閃,召出金烏傘,撐開後便走下遊廊。
“走了。”
赤足水中漫步,金烏傘遮蔽風雨,随着那身着赭色衣袍的颀長身影漸行漸遠,沈阙笑眯眯地站在廊上目送鐘離淨,“大哥慢走。”
遠遠聽見沈阙的聲音,鐘離淨哼笑一聲,徑自走向九曜宮大門。他知道白乘風催他繼承九曜宮隻是個回避話題的借口,但白乘風那些話他最不認同的是對老三的評價。
繼承九曜宮的資格不應當隻是比拼天賦與威望,而老三,是被白乘風過分低估的一個人。
但九曜宮怎樣都與他無關。
鐘離淨還記得他的承諾,他還不能看着白乘風就這麼死了,他現在也還有别的事要辦。
天漸漸亮了,大雨轉小,淅淅瀝瀝落到天瀾城中,冷清街頭多了幾名行人,大抵是在九曜宮底下見慣了修士大能,鐘離淨又撐着傘看不清人,并未引起什麼人注意。
城門口已近眼前,鐘離淨卻停駐腳步,他是打算用傳送符的,隻不過身後有人追出來了。
察覺到清冽劍氣靠近,鐘離淨執着金烏傘回身,先前碰到老三時見到那位折雲宗聖君正站在他身後不遠,他看去時,對方俊秀清冷的面容上似有些窘迫,竟紅了臉。
“鐘離道友,好久不見。”
鐘離淨稀罕地看着他臉上的紅暈,淡漠語氣聽不出來情緒,“原來是折雲宗的雲清雲聖君,不知你跟了我一路,是找我有什麼事?”
上回論道大會排列的道盟十二聖君中,大部分都是道盟近兩百年的新血液,鐘離淨又怎會認不得他眼前的這個周身清氣的青年,甚至與他曾多次共抗鬼窟,也算是同道。
雲清眸光一頓,隻是太多年沒有見到鐘離淨,他下意識便追了出來,自然,他也有私心。
“原本是想與鐘離道友叙舊,不知鐘離道友可有空閑?”
“你那折雲宗不是有事嗎?”鐘離淨不大喜歡折雲宗,不過他對雲清确實很有好感,正道道盟中藏污納垢他并不覺得稀奇,反倒是這種太過幹淨的人在他眼中才是罕見。
折雲宗雲清,算得上是折雲宗這一代天賦最強之人,他天生劍骨,是萬中無一的劍道鬼才,而在折雲宗,他也是白玉笙于碧霄宗一般的存在,一手重振折雲宗的功臣。
雲清修為與鐘離淨同在合體期,方才沈阙同鐘離淨說話時沒有回避他們,他也聽到了‘有要事在身不便多留’的托詞,這也是他自己同沈阙說的,如今鐘離淨提起,這位以清冷木讷聞名的小劍聖臉上滿是羞窘。
“在下……”
鐘離淨看着雲清的臉慢慢紅透,竟猶如楓葉一般豔麗,顯得這張清冷的臉漂亮了許多,不亞于雲清那位病弱漂亮的師弟雲白衣。
“想與我切磋便直說,雲清,我看你這一身劍氣比多年前是渾厚了許多,不過有些滞礙,怕是碰到了瓶頸,想找我幫你突破?”
雲清眼神閃躲了下,到底沒有否認,羽睫微垂下,躬身拱手,“可否請鐘離道友賜教。”
劍修都是要在拼殺中提升劍道的,總窩在折雲宗自然沒有辦法突破,鐘離淨是不懂劍道,可他功法霸道,曾與雲清切磋過,讓雲清茅塞頓開,這也是他今日追來的原因。
鐘離淨垂眸思索了下,老四方才在他身上弄了一身妖氣,以謝魇那狗鼻子定是要嗅出來的。
算了,就當是散散味好了。
鐘離淨沒想多久,在雲聖君那雙羞赧清亮的黑眸凝望下轉身往城門方向走去。雲清知道他不怎麼愛搭理人,以為他不願動手,有些失望,走出幾步的鐘離淨卻又開口——
“去城外找個寬敞的地方吧。”
雲清雙眸驟然亮了起來,原本有些木讷的容顔猶如點睛一般變得昳麗出彩,“多謝道友!”
九曜宮上。
鐘離淨一出天瀾城,便有人将消息帶給了白千仞。
對于一名合體境界修士而言,斷骨并非緻命傷,隻是鐘離淨存心讓白千仞吃苦頭,在他傷處留下了鎮煞的靈力,即便這段時間足夠醫修幫白千仞接回斷骨,隻要骨縫中的靈力還在,白千仞就得疼上一段時間。
醫修一走,白千仞就不再忍耐自己暴躁的本性,嘩啦啦掀了桌,可還沒等他洩氣,剛接好的斷骨處不出意外傳來一陣劇痛,白千仞倒吸一口冷氣跌坐在地,挂在腰間的鬼面布偶随之滾落到一地碎片殘渣中。
白千仞顧不上痛苦,手忙腳亂地爬過去将鬼面布偶拾起,小心翼翼地拍掉上面的灰塵,見布偶沒有被瓷器碎片紮到才松了口氣,哆嗦着将這隻詭異的鬼面布偶抱進懷裡。
這鬼面布偶是他幼年時初至九曜宮,義父給他做的。
雖然幼年時很多事白千仞已記不清楚,可他隻跟義父白乘風說過,母親離世前給他做過一個鬼面布偶,隻是後面弄丢了,他念叨了很久。後來有一日睡醒過來,在床頭看到這隻做工有些粗糙且長相扭曲的娃娃,他就知道,一定是義父給他做的。
除了義父,這個九曜宮裡,還有誰會在他每次失控時耐心地給他收拾爛攤子,哄他入睡?
“該死的鐘離淨,下次,我一定會成功要你的命!”
白千仞嘴上陰毒地抱怨着,抱着鬼面布偶卻不敢用力,這已是一百多年前做的布偶了,他怕一不小心,就把義父的心意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