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雨澤同驿站的許長老商讨過雲國之事後,決定在驿站休整一夜——這裡是碧霄宗離雲國最近的驿站,如今雲國唯一一處驿站失聯,對雲國毫不了解的他們聽取了許長老的建議,等明日拿到信息再出發。
許長老去找人收集雲國驿站的所有信息,而謝魇等人也被安排到驿站後院的廂房休息。
驿站不小,此地的碧霄宗人員不多,唯有十七人,包括兩名看門的小道童。平日衆人不是修煉便會接下一些求助信息外出辦事,後院常有人住的廂房不多,剩下的院子由于空置太久太過破敗,暫時無法住人,無奈之下,幾人今夜隻能擠一擠。
東方雨澤不愛與人親近,獨自住一間,謝魇是沒什麼忌諱的,領着謝子陵挑了另一間廂房,他見謝子陵自從見到宋思思後情緒一直很低落,到廂房獨處後便直接問他。
“你就不怨宋思思?”謝魇随意坐在榻上,看着站在桌前點燭的謝子陵,眸中映着躍動的燭光,透出一股莫名的蠱惑,“他們一個以築基初期擊敗你,當衆羞辱你這個金丹期是個連築基期都不如的廢物,另一人趁機當衆撕婚書與你解除婚約,隻因你是王昊的手下敗将,令你在衆師弟面前顔面盡失,謝子陵,你真的不恨嗎?”
他說話語調慢悠悠的,仿佛暗合某種韻律,伴着眸中閃爍的幽光,讓人不自覺沉迷其中。
可謝子陵眼裡的迷糊隻持續了兩個呼吸便恢複清明,興緻不高地搖了頭,拎起茶壺倒水,“他們當日說那些話确實有些傷人,但他們說的也是事實。王昊雖然與我修為差距不小,卻能越級擊敗我,而師妹……我早就知道,她是不會與我成親的。”
謝魇頭一回聽他吐露心聲,聞言不免好奇,“你與她是青梅竹馬,她為何不願嫁你?”
謝子陵乖順地将新沏的溫茶奉上,微微垂眸,輕聲應道:“師妹的劍道天賦其實不亞于我,隻可惜宗門主修符道與法術,而師妹始終不得宗門看重,她一直很不甘心。”
謝魇沒料到他的妖瞳竟無法蠱惑謝子陵,頗為失望地接過茶水,“你竟然不想找他們報仇?這可真是太可惜了,那其他人呢?去風雪樓買兇殺你的人,還有另外兩批至今還未查清、但在不久前曾不約而同險些害你性命的人呢?你不打算報仇嗎?”
謝子陵幾乎沒有猶豫,便堅定地給出了答案,“若是可以,我自然是想将他們揪出來的。”
謝魇靜靜看着他,謝子陵是天性純良心志堅定呢,還是在善于隐藏隐忍?不過此刻看起來,他确實是比先前有趣了。謝魇打量着他,沉默須臾,抿了口茶水才又開口。
“那東方雨澤呢?你今日為何護着他?我看他為了你,接下來一路恐怕都要盯着我了。”
謝子陵眼睫輕顫了下,慢慢低下頭,“東方雨澤一直都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或許真的隻是看不慣老祖宗頂替我欺瞞大家。”
“隻是因為看不慣嗎?那他未免太過正直了。”
謝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擱下茶盞,“夜深了,你身上有傷,先歇着吧,明日還要出發。”
夜色漸濃,花燈集逐漸散去。
腰間挂着黑木小人偶的紅衣少年拎着一串冰糖葫蘆走到碧霄宗驿站相隔兩條街的折雲宗驿站後門前,一口咬下最後一顆糖葫蘆,樂颠颠地跑進院中,眉眼滿是笑意。
“師父,我回來了!”
院中的合歡樹下有一方石桌,鹿靈羽話音傳來,坐在樹下的兩人循聲看來,盤在角落裡小憩的大白蛇也抖了抖,鹿靈羽臉頰鼓鼓地跑到鐘離淨面前才看到他對面有人。
認出來人,鹿靈羽匆忙咽下口中食物,躬身行禮。
“雲聖君。”
對面的人正是折雲宗的執劍長老雲清,他面色有些清冷嚴肅,好在态度随和,颔首回禮。
“羽族少主多禮了。”
鐘離淨搖搖頭,似有些無奈,“不是讓你老實些嗎。”
鹿靈羽看向自家師父,眸子便亮起來,笑容燦爛,“人間的花燈集會真好玩!師父,你今夜沒出去真是虧大了,我下次還要來玩!”
鐘離淨淡聲道:“前幾日分别時,白三還托我問你功課何時能做完,你先回房做功課。”
鹿靈羽一聽要做功課登時蔫了,狡黠的眼珠子轉了轉,看看雲清,又看看鐘離淨,見這長得跟神仙似的二人之間氛圍有些過分冷淡,才老老實實應了一聲,溜回客房。
待他走後,雲清擡手一揮,石桌上便多了一個玉匣,他彈出一道靈力,将匣子打開,同鐘離淨道:“鐘離道友想知道的雲國鐘離氏的消息,我所知的也隻有這些了。”
上回與鐘離淨分别還沒過太久,雲清沒想到鐘離淨這麼快就會找上他,還托他幫忙,要查雲國數百年前的上層士族鐘離氏。
匣中擺放的正是關于雲國鐘離氏的一些信息,是一本殘破泛黃的舊書與一卷陳舊的畫軸。
“鐘離氏曾經是雲國第一世族,不過在很多年前已經沒落,這是一本出自雲國的遊記,曾清楚記載過當年鐘離氏的輝煌。而這畫上,是雲國王室曾賜予幾大世族臣子的圖騰,鐘離道友手上的圖騰便是出自其中,唯有鐘離氏嫡系有資格佩戴。”
靈力托着畫卷飄起,在鐘離淨面前緩緩展開,紙上繪着十二個圖騰,代表當年随雲國初代帝王征戰、最得其寵信的十二位臣子。
雲清道:“雲國遠離道盟,國境内有不少鲛人與妖族,是一個很複雜的國家,雲國王室并不弱,實力不亞于七上宗任何一家。而且雲國法律森嚴,皇權至上,極其排外,鐘離道友若要去雲國,便要小心些。”
鐘離淨看向那十二個圖騰,“這十二人可還活着?”
“雲國權勢最終被王室悉數握在手上,這十二人的家族勢力也沒落了。”雲清出生前雲國的局勢便是王室獨大,他也隻能告訴鐘離淨最後的結果,“如今我能查到的鐘離氏族人,因為王室排斥早已改名換姓,遠離雲國國都,如今生活在雲國邊境。”
畫卷合上回到玉匣中,古書上還有一張紙條,寫的是雲清查到的鐘離氏後人所在地址。
鐘離淨點了頭,“多謝。”
雲清道:“鐘離道友何須言謝?上次與你切磋後,困住我許久的瓶頸有所松動,待這次閉關後,我的劍道應當也能突破。不過近些年雲國并不安穩,不知鐘離道友……”
鐘離淨隻道:“隻為私事。連折雲宗都在頭疼的雲國,我再是自負也不會獨自前去挑釁。”
雲清若有所思,“近來雲國越發不安,便是鐘離道友不來,我閉關前也是要走一趟的。”
畢竟折雲宗的地盤挨着雲國邊境,雲國若有什麼異動,對于折雲宗而言未必會是好事。
鐘離淨沒有多問,擡手合上玉匣,隻見指間儲物戒上靈光一閃,玉匣已經被收入其中。
“我未必會去雲國,想來我們不會有什麼碰撞。”
雲清似乎有些失望,望向鐘離淨那張數十年如一日驚豔而又冷漠的臉,遲疑道:“自從劍道小成之後,我已很少再找到對手,不知鐘離道友何時能再與我切磋一番?”
鐘離淨就知道雲清會這麼問,這個人眼裡好像除了劍道與宗門、蒼生外,便再無其他了。
誠然,雲清的劍道絕不算是小成,連老劍聖都說過百年之内雲清或能與他一戰,坊間便有小劍聖雲清之稱。隻不過折雲宗修為在他之上的隻有他的師尊師伯,這些人常年閉關,他也不可能不敬長輩去煩他們,故而難得找到一個對手便使勁薅。
鐘離淨卻不是很想被他薅,而且……鐘離淨的手在石桌下與長袖遮掩下,輕輕按住小腹上,本就冷冽的眼底湧上了冰冷寒意。
“近期不便,下次吧。”
他肚子裡懷着兩顆蛋,至少十個月内,生下蛋之前他都沒辦法再全力以赴與任何人切磋。
思及此,鐘離淨便是滿腹怒火。
都怪該死的謝魇!
雲清看着鐘離淨突然變臉,分明是有些悶熱的夜晚,他卻感覺到脊背生寒,他怔了怔,有些錯愕地看向鐘離淨那張極美的臉——
往日見鐘離道友性子雖冷,卻從未見過他這般殺氣騰騰的模樣,是他剛才說錯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