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靈山外,沉寂多年的密林上空擦過一道黑影,所過之處飛鳥盡數惶恐逃避,忽而一道金光靈力如箭矢一般疾射而來,直直擊中那道黑影,黑影洩出一聲痛苦的悶哼,直直自空中墜下,壓倒一大片樹枝。
黑袍人狼狽地從斷枝上爬起,不敢停留片刻,匆忙抹去嘴角血便火急火燎地往林中跑去,時而回頭看上一眼,神色慌張緊繃。
一刻鐘前,他是絕對想不到自己會落得逃亡的下場,然而不久前鐘離淨與他交手百招,他仍未摸透對方底細,便知自己還是輕敵了,鐘離淨的修為恐怕要遠在他之上!
雲國這破地方,被王室牢牢把持,整治得如同鐵桶一般,排外又自負,道盟跟妖魔道都不屑于其打交道,都嫌麻煩,怎會突然來這麼一位修為在合體期之上的大能呢?
莫非這人也是僞裝的鲛人,實為碧霄宗的核心戰力?
黑袍人也沒有時間多想,連内傷都無瑕顧忌,他已經感覺到鐘離淨那股強悍的力量在靠近,知道自己幹過什麼的他能預想到自己落到道盟上宗之人手裡一定不會有好下場,此刻除了逃跑,也别無選擇了。
晚風穿林,帶來密林深處的水聲,黑袍人腳下一頓,眼睛忽而亮起來,轉身循聲而去。
須臾後,鐘離淨緩緩落到密林上空的枝頭上,垂眸望去,密林中藏着一處方圓百丈的平湖,黑袍人的妖氣消失在這裡,湖中心蕩開層層波紋,咕噜咕噜往上冒出氣泡。
在他眼皮下,平湖的湖水逐漸沸騰起來,自湖中心慢慢顯出一個大型漩渦,湖水映着晦暗天際深藍如墨,滾滾濤聲震耳欲聾。
随着漩渦而起的濃郁毒瘴浮現在湖面上,卻擋不住湖底下若隐若現的黑色巨蚺,它在湖水下緩緩遊動,巨大的蛇身幾乎填滿湖底。
謝魇悄無聲息落到鐘離淨身後,腳踩一捧綠葉,負手而立,望見湖底這條巨蚺,他挑起眉梢,“原來是條毒蚺,看來還很擅長水法,是以為入了水我們便奈何不了它嗎?”
鐘離淨眸色暗了暗,“想與我較量在水下鬥法嗎?”
巨蚺本就是水陸兩栖,如今藏于水中,占了地利,便是如魚得水,半步合體也能發揮出更高的實力,而對于并不擅長水下鬥法的大部分人族修士而言難度增大且多有不便,謝魇思索道:“讓我來吧,阿離……”
鐘離淨冷笑一聲,也沒等他說完,忽然縱身一躍——
許是已然習慣,謝魇聽到鐘離淨入水的聲音,沉默一陣,隻是輕歎一聲,擰眉望向底下不住翻湧的湖水,臉上隻剩無可奈何。
他是對小壞蛋有信心的,畢竟修為差距擺在那裡。
隻不過……
謝魇由衷歎道:“下次能不能聽我說完再動手啊。”
鐘離淨老不理他,他這個做相好的真的很沒面子啊。
而在這時,碧霄宗衆人所在的結界中,百裡雪坐在石頭上,一臉晦氣地瞪着腳邊啃糖餅的小白狐,這還是在山上時小白狐搶他的,别看袋子不大,裡頭的點心卻不少。
鐘離淨不在時,百裡雪連裝都懶得裝了,沒搭理碧霄宗的人,自己坐在角落裡不滿地小聲嘀咕,“明明是我先來的,我還比這隻狐狸早了二十年認識鐘離淨,憑什麼我就要當坐騎做妖仆,這狐狸卻可以背靠鐘離淨橫行霸道搶我吃的?不公平!”
小白狐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擡頭看他一眼,頗有靈氣的雙眼仿佛昭顯着幾分得意,完了拿屁股對着百裡雪繼續吃小點心。
百裡雪氣得捏起拳頭。
也就隻有挂他腰上的木偶聽到了他的話,寄身木偶裡的鐘景感覺百裡雪都要酸成檸檬精了,這讓長時間以來被百裡雪欺負的他很是幸災樂禍,很難忍得住不趁機落井下石,“其實大佬也沒錯啊,畢竟毛茸茸的小可愛是最無敵的,小狐狸多可愛啊!”
他不說話時,百裡雪都拿他當成洩氣的小玩偶,非要開口戳百裡雪肺管子,百裡雪欺負他可從來沒人阻止的,百裡雪一把抓起木偶,斜睨着他,陰陽怪氣地呵呵道:“你這麼喜歡這隻臭狐狸,那你看着它好了,記住了,丢了你都不能丢了它!”
鐘景乍一聽這話,隻覺得耳熟,可不是嗎,剛剛謝魇跟鐘離淨才這樣吩咐過百裡雪,百裡雪轉頭又欺壓他這個食物鍊底端來了!
百裡雪還真說到做到,找出一根繩子挂在木偶脖子上,跟遛狗似的把木偶往小白狐那邊一扔,一心将被小白狐搶食的氣出在對方身上,鐘景隻覺一陣失重,所寄身的木偶已經躺在小白狐腳邊的草地上。
鐘離淨煉過木偶,普通摔摔打打木偶壞不了,鐘景這段時間也習慣了這具身體,看着被吓到炸毛然後又好奇湊過來的小白狐,在他的木偶視角都被放大了數倍,小毛茸茸變成大毛茸茸,還有即将貼近的粉色鼻子跟小狐狸漂亮的眼睛,鐘景心都化了,不顧脖子上的牽繩一骨碌坐起。
小白狐好像被吓到,往後退了一步,但察覺到木偶沒有危險,便謹慎地退回去啃點心了。
鐘景這兩天跟着百裡雪,早就看到小白狐了,本就喜歡毛茸茸的他眼饞了很久,這會兒見小白狐不抵抗木偶,心下腹诽百裡雪小氣又刻薄,卻正好讓自己有機會接近小白狐,也按捺不住心頭激動走過去,小心翼翼地試探着伸手摸摸小白狐後背。
小白狐回頭看木偶一眼,就自顧自啃小點心了。
見狀,鐘景才放心接近小白狐,他這具身體沒有聯通五感,不過僅靠想象也知道小白狐身上一定是暖烘烘毛茸茸的手感,他偷偷樂了一會兒,又做賊似的看向百裡雪,小聲跟小白狐說:“小雪球,吃吧,我知道刻薄鬼還藏了一袋子芙蓉糕,等你吃完這些,我偷偷把芙蓉糕帶出來給你!”
大概是一個木偶會說話太奇怪了,小白狐又看了他一眼,歪了歪頭,琉璃一般的眼睛倒映着木偶的模樣,看去無辜又懵懂。
鐘景心底大聲尖叫起來,還不忘用兩條木偶胳膊捂住嘴巴,早已忘了百裡雪,滿腦子都是粉粉嫩嫩又小小個的白狐太可愛了吧!
萬幸的是被他說着壞話的正主這會兒氣鼓鼓地不想搭理他跟小白狐,正瞅着邊上的熱鬧,沒有留意到他想偷點心喂狐狸的話。
鐘離淨跟謝魇追着那黑袍人走後,眼看被鐘離淨威壓鎮壓的祝太守與他手下的将士們都受了内傷,東方雨澤趁熱打鐵讓未受傷的那名侍從将衆人制服,封了靈脈。
不然等這幫人回過神,遭殃的就是他們了,哪怕有結界護着,主動出擊也比被動受擊上。
西寨的徐明麗也明白這個道理,趕緊命寨中修士幫忙,一邊為受傷昏迷的西寨主療傷。
西寨主傷得不算太重,不多時便醒過來,一見到被捆起來的祝太守,便怒目圓瞪要出手。
好在東方雨澤及時阻止,這也吓了祝太守一跳,大聲命令着讓東方雨澤等人快放了他。
西寨主臉色鐵青,但聽徐明麗說了方才是碧霄宗的人救了他們,還逼走了黑袍人,他的臉色才和緩幾分,隻是看祝太守的眼神仍舊難掩怒火與怨恨,滿目殺氣,讓祝太守心虛地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出聲了。
待他安靜下來,西寨主問:“你為何要救這狗官?”
東方雨澤攔下西寨主可不是想救祝太守,不過西寨主雖然受人蒙騙,卻能做出出賣無辜之人換好處的事,這些受害者當中正好還包括了東方雨澤,東方雨澤待他也無法客氣,直言道:“他恐怕就是害了我碧霄宗在雲國驿站死去的弟子的幕後真兇,我們來雲國是為了調查真相,如今事情還未查清楚,自然不能讓你殺了他。何況人是我們拿下的,如何處理自然應當由我們的人決定,莫非西寨主還想用先前逼我們下山那套威逼利誘不成?”
西寨主自知理虧,臉色變了變,想起徐明麗所說碾壓自己的黑袍人竟是被他們的人吓跑,又見到祝太守等人的慘狀,一時也忌憚他們當中是真的有隐藏實力的大能,怪自己看走眼了,不能再得罪他們。
狠狠瞪了祝太守一眼,西寨主整個人便像是洩了氣一般,垂頭道:“先前是老夫冒犯碧霄宗諸位小友,老夫本該向你們賠禮,是老夫老糊塗了,還望諸位小友莫怪。”
他說着竟然當真向東方雨澤躬身施禮,徐明麗與西寨衆人驚呼出聲,“爺爺/老寨主!”
東方雨澤也是始料未及,忙側身避開,再開口時也不再咄咄逼人,“西寨主何至于此。”
“是老夫錯了,應該的。”西寨主任由徐明麗攙扶起來,面色頹然,“都怪我識人不清,還望諸位小友莫要追究我西寨的孩子們。”
東方雨澤并非不講情面之人,但也不願意枉做好人,他看了看邊上的王昊、宋思思跟蘇天池幾人,隻道:“你們想殺祝太守,我可以理解,但在我碧霄宗的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人對他下殺手。”
“對對!”
蘇天池也被西寨主這陣仗唬住了,這老頭先前有多威風,現在就有多難堪,他怕一會兒西寨主又要反悔,趕緊催促東方雨澤,“東方師兄,事不宜遲,我們快問問他!”
東方雨澤正有此意,一個眼神示意,侍從便一腳踹在祝太守膝蓋後方,祝太守被迫跪了下來,又大聲叫了起來,一邊掙動身上的繩索,“放肆,你們竟敢對本官無禮!”
東方雨澤冷着臉道:“我不僅敢動你,還能殺你。”
祝太守臉色大變,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猶豫須臾,咬牙道:“隻要你們現在放開本官,本官可以不計較你們……”
雪亮劍光映在祝太守臉上,侍從的靈劍随之架在他的脖子上,祝太守吓得渾身一哆嗦,語調徒然拔高,“你想問什麼,我說!”
蘇天池見狀撇撇嘴,抱着劍轉頭跟紅绫低聲說:“還以為這人要嘴硬多久,這就慫了?”
王昊和宋思思臉上也同樣是顯而易見的鄙夷神情。
紅绫沒回話,不着痕迹地用餘光觀察着還待在結界裡的幾人,王嫣兒一路都很小心地照顧着她還未回魂的堂兄王宇,謝子陵正站在結界邊往這邊看,但比起分明該與他一路的百裡雪,他更靠近留在結界内照顧方師弟的那位侍從,剩下的便是百裡雪跟小白狐,發覺白狐邊上多了一隻栓着紅繩的木偶,她悄然多看兩眼。
百裡雪沒發現自己正在被人偷看,正支着下巴看熱鬧,反正鐘離淨沒回來,他是不會踏出結界半步的,外頭的妖林多危險呢!
腳邊的小白狐已經開始撲木偶,爪子扒拉着木偶,鐘景正徜徉在無邊幸福當中無法自拔。
東方雨澤沒有廢話,直接質問祝太守,“我碧霄宗駐雲國驿站的外派弟子包括一位金丹長□□有近二十人,但如今幾乎所有人的魂燈都滅了,隻剩下方師弟一人,被百靈山所救,前兩夜可是你勾結西寨的人放妖獸入山,意欲調虎離山,滅口方師弟?我問你,你為何要動驿站的弟子?”
他一問完,西寨衆人臉色都不好看,尤其是西寨主和徐明麗這對爺孫,但都沒出言否認。
祝太守也是一臉心虛,眼珠子慌張地轉來轉去,侍從将劍刃貼上他脖子上的皮肉時,他才急忙出聲,“是我!是我讓西寨主那老頭幹的,可我也隻是奉命行事而已!”
東方雨澤擰眉,“奉誰的命?”
祝太守盯着脖子上鋒利無比的劍刃,緊張得咽了咽口水,“我雖為太守,手上卻無實權,本來就是來安陽郡混混日子,等着往上升的,許多事都由安南将軍府把持,那可是王上親妹妹的驸馬,我搶不過也不敢搶!可我姐姐失寵得早,如今朝堂被國師和王後把持,我回不了王都,隻能聽命于安南将軍和公主,是他們讓我幹的!”
雲國局勢,東方雨澤并不清楚,他狐疑地看了看西寨主,但到底對西寨也談不上信任,便又問祝太守,“碧霄宗與雲國并無過節,他們為何要對我碧霄宗的弟子動手?”
祝太守道:“這,這我也不清楚,我隻是奉命行事……”
侍從畢竟比東方雨澤年長,一看就知道祝太守沒說實話,手中長劍便立時祝太守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少廢話,老實交代!”
“我真的不知道!”祝太守立時不敢動了,氣都不敢喘,餘光瞥見邊上的西寨主,他眼睛一亮,揚聲道:“不過我知道如果你們現在再不回百靈山的話,百靈山就要完了!”
西寨主咳了一聲,蒼白的面色變得沉重,“什麼?”
祝太守回答得飛快,“都是安南将軍跟安陽公主!他們兵分兩路,派我來這裡解決碧霄宗的人,順道将你們西寨最強的戰力引到山下,如今百靈山戰力空虛,正是鏟除你們的最佳時期,也能趁機奪得神木!”
西寨主似乎受到打擊,身形猛地一晃,徐明麗急忙攙扶住他,擰起秀眉,瞪着祝太守道:“你明明告訴我們,妖林是百靈山的天然保護屏障,又有各路妖族勢力紮根于此,便是你們雲國将士也不便舉兵前來,今日的獸潮隻為引東寨的人下山,虛張聲勢嗎?姓祝的,你又騙了我們?”
她這是說給東方雨澤聽的,急着為西寨洗脫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