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魇說道:“還在外面,阿離别就這麼揭穿我。”
話是這麼說,可他自己語調不緊不慢,笑吟吟的,怎麼看也不像是害怕被揭穿的樣子。
鐘離淨白他一眼,沒再說話,轉眼瞥了眼身後。
謝魇笑道:“放心,沒人。”
二人已經回到房間,屋内外有鐘離淨布下的禁制,謝魇扶着鐘離淨坐下,頗有幾分小心。
鐘離淨輕哼道:“快兩個月了,現在才知道緊張?”
“我不是緊張兩顆蛋,而是緊張阿離。”謝魇捏捏鐘離淨手心,笑容有些得意,“在我昏睡時,阿離為我做了不少事,我怕累壞阿離。”
鐘離淨嗤道:“油嘴滑舌。”
謝魇面露委屈,“我這是句句肺腑。阿離累壞了吧,我好像隻是一覺醒來,什麼事情阿離都解決好了,我這心裡突然有些羞愧呢。”
他拉着鐘離淨的手按在心口,感受到他胸腔下的心髒跳動,鐘離淨不大自在地抽回手。
“你也會羞愧?”
“當然會,阿離,在你眼裡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啊?”
謝魇不錯眼地看着鐘離淨,眼底含笑,“阿離,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置身深海,有個人在給我唱歌,我聽着他的歌聲,睡得極安穩,阿離知道,那個人是誰嗎?”
鐘離淨被他盯得眉頭緊鎖,“我怎麼會知道。”
“是你啊。”
謝魇笃定地看着他,“雖然我被煞氣反噬,記不清阿離是何時下祭壇的,可我記得阿離的歌聲,也記得阿離的眼睛,比寶石還漂亮。”
鐘離淨問:“你睡昏頭了?”
謝魇看他矢口否認,隻能歎氣,“可恨我那時神志不清,沒有記清楚阿離來找我的模樣,也沒有好好聽清楚阿離安撫我的歌聲,但我可以肯定,這是世間最好聽的歌聲。”
鐘離淨皺起眉頭。
謝魇無奈地牽起他的手,“好好好,阿離不想認就不認,我遲早能見到阿離的真面目的。”
鐘離淨目光幽幽,“我倒是先看到了你的原型。”
謝魇心下突然有些緊張,面上卻是自得的笑容,含笑的雙眸緊盯着鐘離淨淨透的藍眸。
“阿離可還滿意?”
鐘離淨評價道:“太黑,醜。”
謝魇險些被自己嗆到,忍不住叫屈,“黑是黑了一點,可我跟醜這個字絕對沾不上邊吧?”
鐘離淨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别過臉沒有看他,依舊保持先前的看法,“我就是覺得醜。”
謝魇覺得這小壞蛋是想氣死他,他哪裡醜了?他咬咬牙,索性一把抱住人,“阿離,你就是口是心非,分明喜歡得要命,非要嘴硬說醜!行吧,誰讓我偏偏看中你了呢?”
還别說,鐘離淨變成鲛人少年的模樣小小個的,剛好嵌在謝魇懷裡,謝魇抱着挺舒服的。
鐘離淨被他摸得難受,一把抓住腰間的大手,漂亮面容上一片冷淡,“你未免太過自信。”
謝魇在他白皙的脖頸間蹭了蹭,笑嘻嘻地貼近他臉頰,“若不自信,哪敢纏着阿離不放?”
鐘離淨沉默須臾,手指抵在他眉心間将人推開。
“說說你下坑後出了什麼事,王昊是你傷的吧。”
“阿離就是臉皮太薄,太正經了。”謝魇暗歎一聲,但提到王昊,嘴邊笑意顯然淡了許多,“我倒是有個王昊的秘密想分享給阿離。”
鐘離淨問:“什麼秘密?”
謝魇指向自己上揚的嘴角,“阿離先親我一下。”
鐘離淨起身要走。
謝魇拉住他,“好好好,不親就不親,我知道的都告訴阿離。其實之前我們提到過王昊每每遇險時體内便有一股力量爆發,助他脫困,那便是源自他體内的螣蛇遺骨。”
提到螣蛇,鐘離淨眸光頓了頓,神色認真起來。
“他身上怎會有螣蛇遺骨?”
謝魇搖頭,“這我就不清楚了。阿離應該知道螣蛇隕落後墜落深海,屍骨化為黑石,成為海國邊界的禁地這件事吧。我很久以前去過那裡,卻沒有發現螣蛇遺骨的存在,而王昊年紀不大,也沒有去過遠海,這螣蛇遺骨不可能是他在海國禁地取來的,或許是有人在我之前到海國禁地取走螣蛇遺骨,又将這遺骨交給王昊。”
他的眼神也凝重了幾分,“那天夜裡,王昊跟蹤我找到祭祀坑下的邪物兇劍,竟還動了殺心,想要我死在祭祀坑下,當時他已經學會運用螣蛇遺骨的力量。王昊是一個人,體内不可能會長出一截螣蛇遺骨,這或許是他在入道修煉前的機遇,但從他對這螣蛇遺骨的運用并不熟練可見,他并不知道這是什麼,我便在想,他這螣蛇遺骨,會不會是在他出生後便被人換上,而他的出身也确實耐人尋味。”
鐘離淨點頭,“嗯。”
謝魇說了半天,他就這個回應,謝魇實在不解。
“阿離就不好奇那王昊到底有何等離奇的出身嗎?”
鐘離淨道:“不好奇。”
謝魇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末了幽怨地看着鐘離淨,“阿離的徒弟是羽族人,羽族消息最是靈通,阿離不好奇,是因為阿離早就已經讓你的小徒弟查過了吧?”
鐘離淨給了他一個還不算太蠢的眼神,淡聲應道:“小羽查到王昊未出生便父母雙亡,在凡俗間,他這種被人從死人肚子裡剖出來的孩子,也叫做鬼胎,收養他的爺爺隻是個普通人,在他入道修煉前的十幾年裡,他在王家村隻是個平庸的放牛娃。”
“不錯。讓王昊得以修煉入道的轉機,是在他長大的王家村因妖獸作亂被屠村之後,他一個尋常放牛娃,竟然能在這場浩劫中活下來,之後搖身一變,成了一位天賦不錯的年輕煉丹師,再順風順水遇上曜城王家的王嫣兒,入碧霄宗……”謝魇啧了一聲,“如此看來,我們的氣運之子這命途可真是坎坷,又無比幸運。王家村被屠後他失蹤的那段時間裡,他到底去了哪裡,又是否碰上了什麼機遇呢?”
鐘離淨道:“從王家村被屠到王昊與王嫣兒相遇這段時間裡王昊的經曆,小羽沒有查到。”
“連消息最靈通的羽族都沒有查到,看來王昊這段時間内一定得到了鮮為人知的機遇。”
鐘離淨提醒道:“螣蛇遺骨不是普通人能取到的,但誰得到螣蛇遺骨會不留着自用,而是慷慨地換給王昊?可以去查一下之前在碧霄宗出現的鬼窟,說不定能查到什麼。”
“鬼窟嗎?”
謝魇倒是沒想過這點,“近年來鬼窟也不大安穩,我收到消息,鬼窟少主好像回來了。”
所謂鬼窟少主,不是九曜宮的白千仞又會是誰?
可如今白千仞背後有九曜宮之主白乘風護着,鐘離淨又能說什麼,輕笑一聲,眼底嘲諷。
“影響到妖族了嗎?”
謝魇搖頭,“這倒沒有。不過鬼窟與幽都作對,我那幽都阙殷城的老朋友怕是要頭疼了。”
鬼窟是鬼族人的地盤,毗鄰幽都,而幽都向來是鬼修聚集之地,更是妖魔道的刺頭之一。
鐘離淨擡眸看向謝魇,“你的朋友還真是不少。”
謝魇擺手道:“就是一個老鬼,不漂亮不會說話,阿離無需吃他的醋,我與他不熟的。”
鐘離淨皺眉,“我沒有。”
謝魇笑着摸了摸他的發頂,“好好好,我知道了。”
鐘離淨偏頭避開他的手,“你拿我當小孩子哄嗎?”
謝魇被揭穿後還反過來挑釁他,“阿離看起來太小了,變回來我就不會拿你當小孩子了。”
鐘離淨斜睨着他,“我變回來豈不是方便你作亂?”
謝魇眨了眨眼,“怎麼能叫作亂?阿離不舒服嗎?”
鐘離淨不如他能這樣沒皮沒臉地談及床笫之事,冷着臉說:“我這個月都不需要解毒。”
謝魇不甘心地摸他的手,“真的一次都不需要嗎?”
鐘離淨看着他手掌搭在自己手背上,隻說四個字。
“再煩換人。”
謝魇悻悻地收回手,改口道:“其實那天晚上,那坑底的兇劍提前出世,是因為吸了王昊的血。我先前的預料沒有錯,這兇劍一出世便想認主,好在那時我已經解決了王昊,可惜我正要取螣蛇遺骨時,這兇劍便出了岔子,我就隻能先放下王昊,将兇劍給吞了。可我也低估了那兇劍的厲害,才會被反噬,一時失了神志。”
鐘離淨看他憋屈的模樣,藍眸中隐約閃過一絲笑意,嘴上卻依舊不饒人,“貪心不足。”
謝魇為自己辯解,“王昊已經有了螣蛇遺骨,若再得兇劍認主,以後恐怕我就沒辦法輕易掌控他了,兇劍不能讓,何況他已經對我動了殺心,看來他也是留不得了。”
鐘離淨道:“東方雨澤會在三日後帶人回碧霄宗。”
宋思思犯下大錯,東方雨澤是肯定要帶走的。
王昊本該拿宋宗主的印信前往折雲宗,眼下失去記憶,宋思思是不會将他一人留下的。
宋思思再錯也是宗主之女,東方雨澤定會給她這個面子,到時也會将王昊幾人一起帶走。
謝魇颔首一笑,“多謝阿離提醒,我會多留意鬼窟的動向,也會想辦法将王昊留下來。”
他還有些好奇,“不過那日在祭壇不少人見過我的原型,阿離是怎麼說服他們蛇妖已死的?”
鐘離淨淡淡道:“毒蚺。”
許久前在百靈山就被鐘離淨抓了的毒蚺,鐘離淨不提,謝魇都把他給忘了,這會兒反應了一下,才想明白鐘離淨的話,“阿離是把那毒蚺給殺了,用來替代我的原型嗎?”
“那毒蚺罪孽深重,本就該死。”鐘離淨道:“我也隻是用了它的幻影,讓旁人看見蛇妖已死。”
謝魇笑着拉過鐘離淨的手,捏着柔軟的掌心把玩。
“有阿離在我身邊,我總能安心,這說明我們天生就該在一起,所謂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鐘離淨為他的無恥靜默了一瞬,“誰跟你是夫妻?”
謝魇并不氣餒,“孩子都有了,不是夫妻是什麼?”
他生怕鐘離淨又說反話氣自己,趕緊轉移話題,“那兇劍被我吞了後,我将它的煞氣煉化時才發覺這劍裡有劍靈,阿離要不要看看?”
鐘離淨不喜歡重提略過的話題,便順着謝魇的話問:“你吞進了肚子裡,還能吐出來?”
謝魇道:“可以啊。”
他還專程給鐘離淨演示了一下,張口吐出一道紫光,紫光落到手掌上,變作袖珍小劍。
劍身猩紅,劍刃兇光畢露。
已經被吞噬了大部分煞氣的兇劍,依舊不容小觑。
謝魇将二指長的袖珍小劍拿到鐘離淨面前,卻見鐘離淨往後退去,像是在看什麼髒東西。
謝魇反應過來,好笑道:“阿離……這沒有口水。”
他險些忘了,自家養過幾十年的小壞蛋是有潔癖的。
鐘離淨當做沒有誤會謝魇這回事,依舊十分沉靜淡然,但也沒有接過謝魇手裡的小劍。
“這劍上煞氣很重。”
謝魇無奈地看着他,笑應:“沒辦法,這劍吞噬了太多怨氣,還藏着一個鬼蜮,鎖着成千上萬的無辜怨魂,我沒辦法放他們出去,想來阿離是有辦法的。前天夜裡我吞下它時,裡頭的劍靈起初還一直與我抗衡,到後來便開始哀求讓我放過它。”
大抵是聽見謝魇的話,劍身閃過一道微弱血光。
鐘離淨愣了下,“想不到你居然也會救人了。”
“這不是受阿離影響嗎?”
謝魇輕笑道:“再說了,這些怨魂一直被困在鬼蜮裡,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怨氣供給兇劍,隻要給劍靈一點時間,它便能恢複巅峰,到時候留給我的就是一個極大的麻煩,我又何必留着這個鬼蜮自找麻煩呢?”
鐘離淨看那小劍血光閃爍,煞氣漸濃,便道:“這劍靈似乎并不同意你将鬼蜮交給我。”
謝魇将掌上的小劍困在黑紫妖力中,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它在我手上,沒有資格說不。”
可他話音剛落,那小劍便血光大作,掙開束縛周身的妖力,化作一道血線往屋外飛去。
鐘離淨眼睜睜看着,沒動,隻給謝魇一個眼神。
這下得意忘形了吧?
謝魇倒也不急,彈出一道黑紫妖力,化為一尾小黑蛇飛竄出去,張口欲吞噬那袖珍小劍。
黑霧轟然吞噬血光,卻聽噗地一聲,小兇劍竟化作人形,穿着一身小黑袍,端莊優雅地落到地上。但它人形也如它的本體一般袖珍,像個白白胖胖的玩偶娃娃,因為頭大身子小,一落地就臉朝下栽在地上。
“放……哎呀!”
劍靈手忙腳亂地爬起來,理了理衣袍和披散的頭發,便叉着腰一臉嚴肅地怒視着二人。
“放肆!你們竟敢對本座無禮,可知本座是什麼人!”
看着兩三歲孩童體型的小劍靈一副兇巴巴的模樣,聲音尖尖的,有些兇狠,也很稚嫩。
但對面二人都沒有理他,鐘離淨看看小劍靈的臉,而後看向謝魇的臉,眼神頗為危險。
“解釋一下?”
有眼睛的人都能肉眼看出來,這劍靈長得跟謝魇的臉就是一個模子,完完全全就是一個縮小版本的幼兒謝子陵,也隻是謝子陵。
謝魇摸摸自己的臉,心說他這臉可不是真的,趕緊拉住鐘離淨的手,真誠地按在心口上。
“阿離冷靜,我僅有的兩顆蛋還在阿離你肚子裡呢。”
這劍靈跟謝魇本體物種都不同,哪兒能是他的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