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
謝魇一睜眼,映入眼簾的就是百裡雪那張臉,而非他想見的人。他眼眸一轉,望向上方的深色床帳,而後目光落到床榻外的房梁,毫無疑問,這是他在太守府住的客房。
百裡雪見他自己能起來,也懶得過去扶他,隻是看他的眼神明顯帶着難以掩飾的好奇。
“你真是命好,聽說前天晚上那個祭壇裡的邪物出世前出現一條守護邪物的巨蛇,所有人都受了重傷,你還是被吞進蛇腹的,就算主人及時救了你,你居然能毫發無傷。”
謝魇坐在床沿,聽到這話不由愣了下,“我,是被吞進蛇腹中的?還是守護邪物的巨蛇?”
百裡雪不大想親近他,抱着手臂退到邊上,對他避而遠之,“厲害的邪物身邊會有一隻守護它的妖獸不是很正常嗎?那條蛇一定很強,你身上現在還殘留着它的妖力。”
謝魇勾唇看向他,“小白蛇,你是在害怕吧。”
蛇族妖王對這種小白蛇的壓制是源自血脈的。
百裡雪被戳穿心事,面露羞憤,“你管我?你醒了就行,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再醒不過來,碧霄宗那些人都要懷疑你的魂被蛇吞了!你自己在這待着,我去告訴主人。”
他說完就走,謝魇也沒攔他,看着他出去,勾唇笑了笑,擡手将披散的長發撥到肩後。
“看來阿離已經解決了祭壇的事,守護妖獸嗎?”
太守府也就這麼大,謝魇稍微收拾了一下着裝,出門不一會兒就找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鐘離淨正跟東方雨澤坐在院子裡的石桌前說話,虛握着東方雨澤的手,像在給他把脈。
謝魇挑眉,白衣昳麗的鲛人少年與俊美的上宗天驕坐在一起,看去美好得仿佛一副畫卷。
百裡雪果然先一步來告狀了,就站在二人身邊。
鐘離淨靈識敏銳,餘光瞥見謝魇的身影,便松開了東方雨澤,淡聲道:“内傷已無大礙。”
東方雨澤耳尖微紅,拱手道:“多謝前輩贈藥。”
鐘離淨道:“小事而已。”
謝魇眸底笑意深了幾分,負手踱步而來,“看來我昏睡這一天一夜裡,阿離救了不少人。”
東方雨澤聽見他的聲音居然跟做賊似的,一臉心虛地站了起來,“謝……謝兄醒了。”
“謝兄?”
謝魇挑起眉梢,繞過他走到鐘離淨身前,“東方兄好客氣,你平日不是這麼稱呼我的吧。”
東方雨澤看看淡然坐着的鐘離淨,便也跟着挺直了脊背,“那夜下祭壇,聽前輩說,是謝兄你最先破開鬼蜮迷障找到邪物将其除去,又是為了解決邪物才被那守護妖蛇吞入腹中,沒想到謝兄會為了樊城百姓舍生忘死,這點,我還是欽佩謝兄的。”
旁人不知道,謝魇不可能不清楚那條被稱之為守護妖獸的妖蛇其實是他自己的原型,而收拾這個殘局的鐘離淨也不可能不知道。
謝魇聽這話都覺得違心,笑吟吟地看向鐘離淨。
“說到底,還是阿離救了大家,阿離辛苦了。”
鐘離淨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東方雨澤看他們二人之間即便不說話,也有種古怪暧昧的氛圍,紅着耳尖識趣地告辭。
“我還要準備回宗門的事,前輩,我先告辭了。”
謝魇先替鐘離淨回答,“慢走。”
東方雨澤嘴角抽了下,倒也沒有多說,轉身正要離開,蘇天池和紅绫便出現在院門前。
“東方師兄,王昊醒了……咦,謝師兄,你也醒了!”
蘇天池語調陡然拔高,一臉驚喜地跑了過來,繞着謝魇轉了好幾圈才停下,“謝師兄真的沒事,阿離前輩真是厲害!謝師兄被吞入蛇腹中,前輩都能将你救活過來!”
慢了他一步的紅绫聞言偷偷翻了個白眼,慢悠悠晃悠過來,沖謝魇心照不宣的笑了笑。
謝魇道:“我沒事,阿離不僅神力天賜,更是妙手回春,有他在,我怎麼可能會出事?”
鐘離淨對他浮誇的贊賞毫無反應,甚至沒看他。
謝魇摸摸鼻尖,心下琢磨着可是化出原型後得罪了自家小壞蛋,随口問蘇天池:“你剛才說王昊醒了,王昊那小子怎麼樣了?”
他自然還記得王昊體内有螣蛇遺骨的事,前天夜裡沒能抽空把遺骨抽出來,他記挂着呢。
蘇天池一五一十道:“王昊也受了傷,昏迷至今,不過就在剛剛,他醒過來了,隻是……他忘了之前的事,也忘了自己是誰了。”
東方雨澤驚道:“他失憶了?”
前天夜裡還喊着要殺他不成,醒過來就都忘了?
謝魇微眯起細長眼眸,回頭看向鐘離淨,“阿離,畢竟曾經是同門師兄弟,那夜在祭壇尋找邪物時,我也曾碰到過王昊,雖然不知道他為何一直跟蹤我,才被邪物所傷,可他受傷如此之重,我想去看看。”
鐘離淨也覺得這位氣運之子在這種時候突然來這一出失憶有些蹊跷,便起身道:“走吧。”
謝魇無比自然地牽住他的手,笑道:“這邊。”
鐘離淨任由他牽着走,留下身後幾人面面相觑。
不過謝魇說王昊跟蹤他的事确實有些古怪,東方雨澤和蘇天池幾人也打算去湊湊熱鬧。
幾人到王昊房間時,宋思思和王嫣兒正圍着王昊轉,謝子陵和東方雨澤的侍衛就在門外。
東方雨澤說:“聽聞王昊受傷,宋思思非要來看他,我看她靈脈已被封,眼下樊城地監察所也已經被将軍府端了,想來宋思思應該不會再生事,就讓人帶她來了。”
“老祖宗醒了。”謝子陵見到謝魇過來,也解釋道:“聽聞王昊忘了以前的事,我過來看看。”
謝魇颔首,“怎麼樣了?”
他平日是不大管謝子陵,但也一直派人看着他。
而謝子陵沒有再逃跑,也沒跟任何人透露他的身份,尤其是在宋思思被揭穿後,他安靜了好幾天,都隻是待在自己房間裡養傷。
謝子陵比他們先來一步,看過王昊的情況,聞言卻有些遲疑,“他确實元神識海有損。”
謝魇頓時了然,也就是說他元神和識海有傷,是有可能會失去記憶的,但也可能是裝的。
未料幾人還沒進屋,宋思思聽到動靜就出來了,柳眉一豎擋在門前,“謝子陵?東方雨澤,你們來幹什麼?我已經被你們封脈,你們還想趁王昊重傷對他動手嗎?”
東方雨澤對她也有些不耐,“我們隻是來看王昊傷勢的,宋思思,你也不必杞人憂天。”
宋思思神色防備,“是我杞人憂天,還是你們别有用心?王昊的傷跟你們都不同,我怎麼知道他是不是你們其中的誰暗中打傷的?”
宋思思還是那個宋思思,胡攪蠻纏有一套,也猜得很準。謝魇哂笑道:“你想知道他的傷是怎麼來的,讓我們進去問問不就知道了,他若沒招惹我們,誰又會動他?”
宋思思最嚴防死守的就是謝魇,見他開口更是展開雙臂擋在門前,“你有怨氣沖我來,當日你敗給王昊丢了臉是你技不如人,如今王昊什麼都忘了,當然沒辦法指證是誰将他傷成這樣的,你也休想趁機污蔑他!”
她這話說得真正的謝子陵都忍不住多看她一眼。
謝魇其實還挺無所謂的,反正罵不到他頭上來。
就在這時,王嫣兒扶着王昊走了出來,王昊頭上還纏着紗布,臉色看上去也格外蒼白。
“出什麼事了?”
宋思思見狀緊張地護在他們身前,“沒什麼,一些不相幹的人罷了,你還是回房養傷吧。”
人都出來了,謝魇也沒必要非要進屋去了,他笑着打量起被兩個女人護在身後的王昊,後者察覺他的視線,懵懂眼神朝他看來。
“這位是?”
看他好像真的不認得謝魇的樣子,蘇天池探頭過來。
“這位是謝子陵謝師兄啊,你連他都忘記了嗎?”
謝魇微笑道:“王兄傷得好重。”
“謝師兄?”
王昊看了宋思思一眼,見對方沖他搖頭,慘白面容上露出警惕之色,卻不似從前那般倨傲,反倒很是客氣地笑應:“多謝謝師兄關心,我沒什麼事。聽說,從前我與謝師兄為了小師姐有過一些争端,但這次在祭壇,是謝師兄拼死找到邪物救下樊城數萬百姓,謝師兄為人仁善大義,想來從前的我應當是誤會了謝師兄,若有得罪之處,我在這裡向謝師兄賠禮了。”
他非但這麼說了,還真的彎腰低頭向謝魇賠禮。
不說謝魇,其他人看見都像見了鬼似的——這還是那個一向視謝子陵為眼中釘的王昊嗎?
宋思思也很是不可思議,“王昊,你又沒有錯,跟他賠什麼禮?就算是錯,也是因為……”
她沒再說下去,大抵是心虛,便轉頭瞪着謝魇。
叫她毛骨悚然的是,謝魇彎唇笑了笑,同樣客氣地回道:“看來王兄真的忘了以前的事,傷得不輕啊,不如我親自給你看看?”
宋思思斷然道:“不行!”
“小師姐!”
王昊從她搖搖頭,便帶着溫和笑容向謝魇伸出手。
“那就有勞謝師兄了。”
謝魇挑眉笑了笑,果真虛握住他的手,指腹按在脈門上,放出一縷靈力探入王昊體内。
宋思思和王嫣兒神色緊繃起來,王昊也有過一瞬錯愕,随即放松下來,安靜看着謝魇。
任由昔日的死對頭靈力入體查探,竟也不阻止嗎?
鐘離淨靜靜看着二人,不着痕迹地擰了下眉心。
不多時,謝魇便松開他,王昊還一臉希冀地看着他,“謝師兄,不知我這傷可能治愈?”
謝魇定定看着他,“自然可以,王兄傷不及根本,多加休養便可痊愈。但這丢失的記憶,或許要等王兄識海傷勢痊愈,才能恢複。”
王昊臉上似乎有些失望,轉眼望向宋思思,“如此,看來我還要很久才能記起小師姐了。”
宋思思欲言又止,搖頭道:“沒事,我可以等。”
她說完冷下臉轉向謝魇和東方雨澤,“看也看過了,王昊現在需要療傷,你們可以走了嗎?”
謝魇脾氣好得很,笑着點頭,“可以,那我和阿離就先回去了。”他說着看向王昊,意味深長地說道:“王兄可要好好養傷,我等着你傷勢痊愈,恢複記憶的那一天。”
他說完果然牽着鐘離淨轉身就走,東方雨澤和蘇天池幾人見狀,也沒再多留,匆匆跟上。
等出了院子,蘇天池便問:“謝師兄,王昊他……”
謝魇笑道:“不知道啊。”
東方雨澤道:“你的意思是,王昊失憶是裝的?”
“誰知道呢?”
謝魇笑得很無所謂,“恐怕隻有他自己清楚他究竟忘沒忘記,他想忘記,就讓他忘好了。”
蘇天池聽不懂,“所以王昊到底有沒有失憶?”
紅绫小聲提議,“要不,我們再去試探他一下吧?”
她這話一出,往日最是沉穩的東方雨澤和謝子陵都不由側目,可謝魇卻是沖他們擺手。
“你們想去就去吧,我跟阿離還有事,先走了。”
謝魇牽着鐘離淨就走,百裡雪本想跟上的,可見鐘離淨沒發話,想了想,還是沒跟來。
其他幾人對鐘離淨也頗為敬畏,就算猜測謝魇拉他走沒什麼事,也不會擠到他們當中。
走到無人處,鐘離淨才掙開謝魇的手,謝魇回眸看他,眼底含着笑意,“阿離怎麼了?”
鐘離淨眼神冷冷淡淡的,看向謝魇空着的右手。
“你還沒洗手。”
謝魇反應過來這是說他給王昊把脈後沒洗手,沒忍住失笑,也如他所願運起淺紫妖力滌淨手上灰塵,便将幹淨的右手伸向鐘離淨。
“這樣行了吧?”
鐘離淨勉強滿意地移開眼,“拉我出來幹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有話想跟阿離說,人多不方便。”謝魇看他似乎心情不大好,試探着握住他的手,摸向他的小腹,“我昏睡的這一天一夜,兩個小混蛋有沒有鬧阿離?”
鐘離淨淡聲反問:“你說呢?”
那肯定就是鬧了。
想到那天晚上下祭壇前鐘離淨肚子還疼着,後來又要出手給他收尾,謝魇利落地認錯。
“我錯了。”
謝魇掌心貼在鐘離淨已有些許隆起的小腹上,一邊感受着兩顆蛋,一邊攬着人回房間。
“我這就收拾它們,給阿離出氣。”
約莫是嗅到另一位父親的氣息,腹中兩顆剛安分沒多久的蛋猛地跳了一下,好在謝魇及時渡妖力安撫,鐘離淨緩了口氣,便沒有拒絕謝魇,半推半就地跟着謝魇回房。
“方才你試探王昊,可能看出他是不是真的失憶?”
“我也不清楚。”
謝魇偏頭看着他,溫聲道:“他的傷是真的,但阿離覺得,一個人失去了記憶,性情也會大變,對以往的死對頭這般客氣信任嗎?”
鐘離淨聽出他這是不信王昊真的失憶的意思,便道:“王昊是否失憶,與我并無關系,我也不關心。但我看他身上的傷,應該不是那邪物所為,反倒像是你的手筆。”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