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雲王大壽。
自鐘離淨一行人入雲國王宮那日起,洛汐終于再次現身,說是雲王和王後要召見他們。
這兩天在王宮宮殿裡閑着,謝魇替鐘離淨護法,讓他安心閉關,總算恢複了周身靈力。
鐘離淨害喜嚴重,是與之前在祭壇耗費太多靈力有關,雲王宮如此詭谲,謝魇心裡罵着小壞蛋,但也不希望他現在出什麼事。
靈力充足,加上謝魇這兩天不遺餘力地喂養兩顆蛋,鐘離淨害喜的症狀也随之有所緩解。
他們二人在屋中不緊不慢地閉關時,東方雨澤等人在這宮殿裡卻是等得焦頭爛額,時間越長,衆人心中就越是煩躁緊張。
宋思思不止一次抱怨早該離開雲國,而後被東方雨澤用她說過王昊傷勢未愈的借口回怼。
洛汐出現那天,窩在角落裡偷懶的百裡雪給鐘離淨傳了信,他與謝魇才從側殿裡出來。
他們一來,東方雨澤和李晟等人心就定下來了。
洛汐一看到他們二人就直皺眉,回頭示意身後的宮人,看向鐘離淨道:“今日王上大壽,已在王宮中宴請百官,你們遠道而來,也算是客,王後讓我來請你們,都跟我走吧。不過,你要先戴上這個面具。”
那宮人躬身上前,手中托盤赫然擺着一面可以說得上簡陋的黃銅面具,面具是青面惡鬼的鬼面,上面隐約覆蓋着一重淡淡的靈氣。
面具隻有一個,洛汐所指之人顯然就是鐘離淨。
謝魇拿起面具,探入一絲妖力,上面果然是一個隔絕窺探的法陣,他不由一笑,看向身旁化身為鲛人少年,容貌驚豔的鐘離淨。
“為何隻給我家阿離準備面具?我不配戴面具嗎?”
鐘離淨看他就是貧嘴。
果然,洛汐沒好氣地斜睨着他,“你何不拿鏡子照照自己的臉?像你們幾個人族,我族鲛人比你們長得好看的比比皆是,王上又不是沒見過。倒是這個遠海鲛人,在雲國少見遠海水族,不想被挖了眼睛做鲛珠就老老實實戴上面具,否則……”
他話沒說盡,卻全是威脅之意,也讓被謝魇牽連被他羞辱容貌的碧霄宗衆人心頭一凜。
被羞辱的是謝子陵的臉,謝魇完全不當回事,還笑着反問洛汐,“難道你們不是害怕我家阿離容貌太盛,豔壓你們王後嗎?”
洛汐怒瞪着他,但到底防備他身邊的鐘離淨,咬了咬牙,拂袖而去,“你們愛戴不戴!”
謝魇沒想到這人這麼快就被氣跑了,回頭朝鐘離淨聳了聳肩,一臉茫然,鐘離淨搖搖頭,接過他手中面具,往大殿門外走去。
謝魇跟上他,側首與他低語,“這惡鬼面具也太醜了,阿離若是不想讓那個雲王看到你的臉,我有辦法可以幫你遮掩真實面貌。”
鐘離淨打量一番手中面具,确認隻刻了一個隔絕窺探的法陣,擡手将其扣在臉上,面具閃過一道靈光,便牢牢貼在他臉上,黃銅色猙獰醜陋的鬼面獠牙下隻露出形狀姣好的淺色薄唇與瘦削漂亮的下巴。
他戴好面具,頂着鬼面面具,擡眼看向謝魇。
謝魇扶住心口,假裝被吓到的樣子,“好吓人。”
面具下的蔚藍眼眸睨了他一眼,而後悄然浮現幾分笑意,鐘離淨很快别開眼,語調幽幽。
“害怕就不要看我。”
“這可不行!”謝魇不裝了,二話不說快走兩步牽住鐘離淨的手。“我們家阿離生的這麼好看,避免你被别人搶走,我得看好你才是。”
鐘離淨沒有搭理他,但也沒有掙開他的手。
見他們二人都走了,餘下衆人也隻能跟了出來。
李晟上前幾步,同鐘離淨二人寒暄道:“前幾天我看前輩身上靈力外露,讓人望而卻步,今日看着卻是完全察覺不到前輩身上的靈力了,看來前輩已經回複靈力,但願今日不要出事,牽連前輩和道友們。”
他修為不算高,眼力見是真的不錯,鐘離淨多看他一眼,“你今日看着,倒是不像是會擔憂殺程總管的事和破壞祭壇敗露的樣子。”
李晟苦笑道:“事已至此,我也已經入了雲王宮,就是想逃也逃不掉了,哭喪着臉又有什麼用?對了,我上次同前輩和諸位說過雲王和王後的事,倒是落下了一些細節,是關于出身落月灣的鲛人王後的。”
洛汐在前面帶路,似乎不願與鐘離淨有過多接觸,遠遠走在前面,聞言衆人都豎起耳朵。
鐘離淨道:“說來聽聽。”
李晟便道:“王後其實并非雲震天的第一位王後,在她之前,雲震天有過三任王後,他暴虐好色,每一位王後他都寵愛過,但最後都會被他所殺,而這幾位王後都有一個共同點——她們是極适合采陰補陽的爐鼎體質,唯獨現在這位王後不是。”
現在這任皇後,衆所周知,出身落月灣,是一位鲛人,而落月灣一直都是雲國沿海鲛人最大的聚集地,也是雲國所有鲛族之首。
雲國權貴将鲛人當做玩物,落月灣即便有心護着鲛族,也終究鬥不過雲國派來的神武軍。
“十幾年前,雲國攻打落月灣,為求自保,他們獻上族中聖女,雲震天見之不忘,賜名雲水姬,當日便将人迎入後宮,封為王後。”
李晟話鋒一轉,卻道:“或許雲震天真的被雲水姬的美貌心動過,不過真正讓他留着王後、甚至讓權于王後,讓她逐漸與國師分庭抗禮的原因,是王後也在助他修煉斬仙錄。王後有一門秘法,可以驅散雲震天修煉斬仙錄時亂其心智的濁氣,這才是她長達十年榮寵不衰的真正原因。”
謝魇道:“你說過國師淨塵也是因為幫雲震天參悟斬仙錄才被寵信,這雲水姬竟然也是?”
“不錯。”
李晟道:“其實淨塵與雲震天的關系并不親近,但他是第一個幫雲震天修煉斬仙錄、讓他有所小成的人,可是随着淨塵執掌靈鏡司,分派監察所的人管控雲國數郡,手中權力越來越大,雲震天怎會不忌憚?這個時候雲水姬來了,同樣能幫他修煉斬仙錄。而淨塵曾派人大肆收集鲛珠煉器,與落月灣有血海深仇,雲水姬就不可能與他合謀。雲震天便扶持雲水姬,在閉關修煉之時,雲水姬自會替他克制淨塵,這雲國也還是他雲震天的雲國。”
“我們殺的程總管是淨塵的人,雲水姬沒必要對付我們,碰上雲水姬,或許我還有一線生機,今日雲王大壽,她必然會在場,但淨塵就未必了,淨塵極少現身人前,若是他也在的話,我們恐怕會有麻煩。”
蘇天池道:“我希望他在,可他不在才是好的。”
因為他想要記住這個派人殺死自己大姐的人長什麼樣,但也不希望大家為此遇上危險。
李晟能理解他的心情,“我明白蘇小友的擔憂,不過目前我們最好還是不要直面淨塵,他要比我們想象的更強,更複雜。”
蘇天池沉默點頭。
洛汐給他們安排的宮殿在雲王宮西側宮殿的一角,而這雲王壽宴,是在雲王宮正門那邊。
走到宴客的正殿時,洛汐讓宮人進去通報,不多時,殿中便傳喚他們進殿見雲王和王後。
洛汐氣已經消了,回頭看向衆人,尤其是看到鐘離淨和謝魇時,警告道:“你們進去後最好老實點,别亂說話,碧霄宗是道盟七上宗之一,可是在雲國,要不要給道盟和七上宗這個面子,全看王上的心情!”
他冷哼一聲,整裝肅容,便領着衆人踏入正殿。
李晟給了衆人一個眼神,便牽起一路讓侍女扶着的安陽公主上前,回頭與衆人說道:“我與公主先進去,洛汐說話雖然難聽了些,但所言不虛,諸位道友切記,一會兒見到雲王王後,千萬要小心謹慎。”
他說着看向鐘離淨和謝魇,“若出了什麼事,求前輩和諸位道友切勿動手,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盡量先将諸位送到安全之處。”
其他人他是放心的,因為他們太弱了,動手也翻不出什麼大浪,鐘離淨和謝魇卻不一樣。
他們是最大的變數。
二人相視一眼,都覺得李晟這話似乎藏着什麼深意。
李晟沒再遲疑,牽着安陽公主進殿,東方雨澤用疑惑地眼神看向鐘離淨和謝魇,得到謝魇擺手示意,便隻好帶頭跟上李晟二人。
毋庸置疑,謝魇這是打算不打算跟鐘離淨出風頭。
可這出風頭也不是好事!
東方雨澤心下暗罵冒牌貨還機靈,卻也無可奈何,老老實實地帶着碧霄宗衆人進殿參拜。
入得殿中,卻是一片死寂,衆臣坐在席上,俱是垂頭不語,倒是有一隊舞姬與樂師從旁魚躍而出,一個個臉色都是莫名的慘白。
東方雨澤覺得這些人古怪,直到幾名宮人拖着一具沒了頭顱的屍體,與他們擦肩而過。
不說是他,蘇天池和宋思思等人都驚得倒抽口氣。
血氣随那屍體逼近衆人,鐘離淨不悅地皺了下眉頭,分明還戴着面具看不見臉,謝魇忽而捏了捏他的手,像在安慰他一般。
鐘離淨緩緩閉了閉眼,壓下了腹中翻湧的不适。
宮人将前面地闆的血迹處理幹淨,李晟和安陽公主也到了大殿中央,向王座之上行禮。
這時,衆人也看清楚了王座之上雲王的真容。
與傳聞中一樣,雲震天長相粗犷,不醜,身披帝王金甲,周身煞氣濃烈,恍如黃金獅子。
在他右側,端坐着一名黑發綠瞳的白袍女子,發髻上鳳冠極緻華美,卻像是一座冰雕,連與洛汐相似的綠瞳好像都透着霜氣。
光從外表上看,這兩人之間疏離得不像夫妻。
鲛人出海,魚尾可化為雙腿,同洛汐一樣,王後雲水姬周身水汽環繞,衣袍下也是赤足。
鐘離淨看到她指尖下萦繞的一點妖氣,擡眸看向雲王雲震天。這二人身上的妖氣如出一轍,透着一股邪氣,他默然轉臉看向謝魇。
謝魇也在觀察雲王。
莫非是因為修煉斬仙錄,雲王身上也帶了一絲與他還未完全煉化的螣蛇妖血相似的氣息?
剛殺過人,雲王身上的殺氣還未散去,此刻坐在上首俯視衆人,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
李晟夫婦行禮,雲王并沒有叫他們起來,銳利的鷹眼冷冷看着他們身後的碧霄宗衆人。
“這些人,就是壞了孤樊城那祭壇的碧霄宗弟子?”
他的威壓裹挾話音而來,一下子壓在衆人肩上,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東方雨澤頓感不适,身旁侍從忙掐訣豎起屏障,可僅僅是為衆人抗下威壓,侍從就被那威壓中的煞氣震傷,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西寨主神色微變,一把扶住侍從,上前護住衆人。
雲王卻沒再出手,隻是滿臉譏諷地笑了起來,“這就是上宗天驕?也不過如此。”他看向身旁的王後,“王後不是在與孤說笑吧?就這些人,一個半步合體帶一群小毛孩,當真有這本事殺了孤那程總管?”
雖說隻是一道威壓,也令東方雨澤和蘇天池、宋思思幾人十分難受,同時也暗松口氣。
那王後雲水姬端莊正坐,眼尾也未掃雲王一眼,淡聲說道:“或許是程總管太過輕敵吧。”
雲王饒有興趣地打量着衆人,“可孤聽聞這些人裡還有一個鲛人……是戴上了面具嗎?”
李晟聞聲立時開口,“王上,那位鲛人,不過是他們當中一人的道侶,也是碧霄宗的……”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充滿煞氣的威壓打斷,身形猛地一晃,嘴角溢出血絲,面色驟白。
“孤讓你開口了嗎?”
李晟緩了口氣,面露驚恐。
雲水姬在上首說道:“沒讓你說話,就退下吧。”
安陽公主呆呆地站在邊上,卻根本無人搭理。
雲王也給了王後面子,忽略李晟不提,目光落到他們身後唯一戴着面具的鐘離淨身上。
“站出來,讓孤瞧瞧。”
鐘離淨和謝魇還沒動作,李晟沙啞的聲音被靈力凝成線直直傳送到他們耳中,“請前輩和謝道友稍安勿躁,此刻先不要動手!”
二人對了一眼,靜默不動。
雲水姬冷聲道:“王上,既然此鲛人已經有主,又何必強求?他們殺了我雲國臣子,不能就此作罷,但他們也是碧霄宗的弟子,道盟和七上宗若尋上門還是有些麻煩的。臣妾認為,該将他們打入天牢挫一挫他們的銳氣,待那碧霄宗找上門再行處置。”
“至于逆臣李晟……”
雲水姬冷冷瞥了李晟一眼,嗤道:“程總管是國師的人,你敢對他動手,還壞了國師為王上修建的祭壇,若你不是安陽公主的驸馬,你死一萬次都不足惜!王上,如今國師還未出關,不如先将李晟幽禁宮中,好待國師出關,給他一個交待。”
雲王面色有些不悅,“王後已經想好如何處置他們,還需問孤做什麼?你做主不就好了?”
雲水姬頓了頓,稍稍低頭,嗓音柔和了幾分。
“王上,您是知道的,臣妾不喜歡遠海鲛人。”
雲王似乎格外吃這一套,聞聲才又滿意地笑了起來,執起雲水姬素白如冰玉的手,“也罷,王後為孤操持政務多年,既然你這麼厭煩遠海鲛人,孤自然不該讓王後不高興,那便将這些人都送去天牢關押。”
雲水姬垂眸,“謝王上。”
殿中護衛的神武軍應聲将碧霄宗衆人帶走,東方雨澤迷茫無措,悄然回頭看了鐘離淨和謝魇一眼,兩人依舊沒有出手的意思。
而再看李晟,後者與他對視一眼,輕輕點了下頭。
東方雨澤便懷着滿腹迷惑,按下身旁蘇天池的手,又朝西寨主搖了搖頭,便往殿外走去。
雲水姬冷漠地看着,仿佛任何人都與她無關。
鐘離淨深深看她一眼,便跟着謝魇一同離開。
走出正殿,宋思思臉色就變得極難看,可是礙于守護王宮大殿的神武軍修為俱是元嬰之上,她有再多不滿也隻能憋在心裡。
雲王和王後親口命令送去天牢關押的人,神武軍自然不敢懈怠,出了大殿後便啟動法陣,打開了直通天牢的傳送入口。
沒想到他們根本沒有在路上逃脫的機會,東方雨澤等人臉色越來越凝重,頻頻看向後面。
雲國天牢内部空間寬闊,光線晦暗,進去之後,不時從陰暗深處傳出鞭笞和哀嚎的聲音。
被帶往牢房時,依舊殿後的謝魇察覺到東方雨澤求助的視線,竟還笑得出來,但也替他們傳音,捏了捏鐘離淨手心問:“阿離怎麼還真的聽那個李晟的話,快到牢房了,我們再不動手,就要被關起來了。”
鐘離淨斜他一眼,同樣傳音回道:“還記得我之前問過李晟雲國鐘離家的事嗎?他說過,雲王修煉的斬仙錄殘卷來源于鐘離家一個叫鐘離徹的人,此人正是被關在天牢深處的大獄,由九座大陣封印。”
謝魇并不意外,“我就說,阿離的脾氣,怎麼能忍下雲震天這種狗東西?原來是将計就計,不過我能不能問阿離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執意要找這個鐘離徹,阿離也姓鐘離,莫非是與這鐘離徹是親人不成?”
實際上,謝魇也想見一見這鐘離徹,對方才是雲國斬仙錄殘卷的來源者,既然有機會能接觸螣蛇的斬仙錄,他也願意将計就計。